《四、小说·续齐谐记·阳羡书生》原文、赏析、鉴赏
阳羡许彦,于绥安山行,遇一书生,年十七八,卧路侧,云脚痛,求寄鹅笼中。彦以为戏言。书生便入笼,笼亦不更广,书生亦不更小,宛然与双鹅并坐,鹅亦不惊。彦负笼而去,都不觉重。
前行息树下,书生乃出笼,谓彦曰:“欲为君薄设。”彦曰: “善。”乃口中吐出一铜奁子,奁子中具诸饰馔,珍羞方丈。其器皿皆铜物。气味香旨,世所罕见。酒数行,谓彦曰: “向将一妇人自随,今欲暂邀之。”彦曰: “善。”又于口中吐出一女子,年可十五六,衣服绮丽,容貌殊绝。共坐宴。
俄而书生醉卧,此女谓彦曰: “虽与书生结妻,而实怀怨。向亦窃得一男子同行,书生既眠,暂唤之,君幸勿言。”彦曰: “善。”女子于口中吐出一男子,年可二十三四,亦颖悟可爱,乃与彦叙寒温。书生卧欲觉。女子口吐一锦行障遮书生,书生乃留女子共卧。
男子谓彦曰: “此女子虽有心,情亦不甚向,复窃得一女人同行。今欲暂见之,愿君勿泄。”彦曰: “善。”男子又于口中吐一妇人,年可二十许。共酌戏谈甚久。闻书生动声,男子曰: “二人眠已觉。”因取所吐女人,还纳口中。
须臾,书生处女乃出,谓彦曰: “书生欲起。”乃吞向男子,独对彦坐。然后书生起,谓彦曰: “暂眠遂久,君独坐,当悒悒邪? 日又晚,当与君别。” 遂吞其女子,诸器皿悉纳口中。留大铜盘,可二尺广,与彦别曰: “无以藉君,与君相忆也。”
彦大元中为兰台令史,以盘饷侍中张散。散看其铭,题云是永平三年作。
(据 《广汉魏丛书》本)
《续齐谐记》一卷梁吴均作。《隋书·经籍志》、两《唐志》、《宋志》、《四库全书总目》均有著录。现存十七篇故事,颇多佳作。《四库全书总目》称其为“小说之表表者”。鲁迅赞吴均小说为“卓然可观”。可见,《续齐谐记》在我国小说史上占有不可忽视的地位。
《阳羡书生》在《续齐谐记》中受佛经影响最深,它是在印度佛经直接影响下产生的。唐人段成式在《酉阳杂俎·续集·贬误篇》中说: “释氏《譬喻经》云: 昔梵志作术,吐出一壶,中有女子与屏,处作家室。梵志少息,女复作术,吐出一壶,中有男子,复与共卧。梵志觉,次第互吞之,柱杖而去。”《续齐谐记》的作者吴均则在此基础上“作意好奇”,妙笔生花,丰富故事情节,创作了这个神人异术的怪诞故事。鲁迅说: “魏晋以来,渐译释典,天竺故事亦流传世间,文人喜其颖异,于有意或无意中用之,遂蜕化为国有,如晋人荀氏作《灵鬼志》,亦记道人入笼中事,尚云来自外国,至吴均记,乃为中国之书生。(《中国小说史略》)
这个故事写的是一个超凡的奇人阳羡书生的奇特本领。故事奇谲荒诞,变化迷人,它比之《譬喻经》单纯谈某人作术更能引人入胜,书生的奇术异能更加鲜明突出,故事性更强,文学趣味更浓。这是吴均创造的功绩。阳羡书生是这篇作品的主角,年仅十七八,就具有超人的奇绝幻术。实际上,他是魏晋六朝方士、道人的化身,是被神化了的奇人。他是幻想中的人,而不是现实中的人。整个故事都围绕着奇幻之事来表现书生的奇特本领。他入笼与双鹅并坐,不见笼变大,也不见人变小,鹅也不惊慌。这已非常人所能为。书生为了酬谢许彦助他之情,又从口中吐出美味佳肴来款待许彦,说明书生是一个颇有人情味的奇人。为了助兴,他又从“口中吐出一女子,年可十五六,衣服绮丽,容貌殊绝,共坐宴”,充满了常人欢乐的气氛。更为离奇的是书生吐出的女子还有自己的情人,她又“于口中吐出一男子,年可二十三四,亦颖悟可爱”。而这男子又另有所爱,“又于口中吐一妇人,年可二十许。共酌戏谈甚久”。这种变化莫测的连续相吐像耍魔术一样,一变而为四,成了彼此相关的两对男女。他们都各有所欢,就各作异术以享其乐,真是奇中有幻,幻中有奇,把人引入了一个眼花缭乱的梦幻世界。作者极尽笔力,使书生奇绝超凡的法术得到了充分的表现。其实,这是一幕生动而奇幻的人生图画。虽是志怪,却曲折地反映了人们对生活的超现实的追求和向往。《阳羡书生》“虽极幻妄无当,然亦有至理存焉”(谢肇淛《五杂俎》)。这与魏晋人的觉醒,文学的独立及曹丕强调文学的不朽和人的价值是分不开的。它是文学步入自觉时代的一个重要标志。《阳羡书生》显示了《续齐谐记》与魏晋志怪的渊源,也表现了南北朝志怪所受佛教和道教的影响。那种神化了的人和人化了的神,越来越和宗教迷信发生密切关系,逐渐产生了神怪小说。我国的佛家和道家对文学的宗教化起了不良的作用,但同时他们又促进了想象、虚构和奇幻怪诞等浪漫主义因素的发展。这对小说从“丛残小语”发展到初具规模还是有益的。《续齐谐记》中的《阳羡书生》已经具有“深妙奇异”的特点,即有朦胧的“深妙”的思想意义和“奇异”的故事情节。这使志怪小说向唐传奇的飞跃创造了有利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