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童话《[黎巴嫩]纪伯伦·疯人井》鉴赏

外国童话《[黎巴嫩]纪伯伦·疯人井》鉴赏

[黎巴嫩]纪伯伦



从前,有个权势显赫而又十分聪明的国王统治着维若尼边城。大家都敬佩他的才智,但又惧怕他的威严。

那时,那座城的中心有口水井,里面的水又清又凉,全城的百姓都喝那口井里的水,即使国王和他的大臣们也不例外。因为城里再也没有别的水井了。

一天夜里,等大家都睡着了,一个巫婆到城里,向那口井里滴了七滴奇怪的东西,并且说道:“从现在起,谁要是喝了这井里的水,谁就会变成疯子。”

尽管女巫已经警告过了,但第二天早晨,除了国王和他的管家以外,城里所有的人都喝了井里的水,然后就全疯了。

那天白天,在狭窄的街道里,在集市上,人们都在小声传递着这样的消息:“国王疯了。咱们的国王和他的管家脑子已经不清楚了。我们当然不能让这个疯子国王管呀,我们得叫他退位。”

到了那天晚上,国王命人用金杯倒了满满一杯那个井里的水。水盛上来后,他大口把水喝下去,并把杯子递给管家,让管家也喝。

维若尼的那个边城沸腾了,因为大家看到他们的国王和管家又恢复了理智。

(毛小霞译)



一口小小的水井,映出了人世的规则,人性的奥妙,这就是纪伯伦童话《疯人井》的深邃之处。

《疯人井》中的国王很懂得人情与人性,很懂得平衡的艺术,懂得在平衡与和谐遭遇危机的时候,怎么能够审时度势,及时扭转对自己不利的局势,协调自己和臣民们的关系,重新掌控局面。可以说,这是一个有大智慧的、深谙领导艺术的国王。

我们不妨先对他喝井水的前前后后作些分析。

故事开篇就交代了“维若尼边城”的社会环境: 国王权势显赫而又十分聪明,具体的证据就是——“大家都敬佩他的才智,但又惧怕他的威严”。由此可见,“维若尼边城”是个秩序井然的“和谐社会”。这里的君臣关系是非常理想的: 国王恩威并用,百姓敬爱有加。可以肯定,这样的“和谐局面”是许多古代统治者梦寐以求的,而真正要达到这样的局面却殊为不易。

很显然,百姓们对自己国王的爱戴与喝水有关。百姓们很看重这样一种事实——他们的国王与自己同喝一口井水。尽管这样的选择对作为最高统治者的国王来说,可能仅仅是出于一种尊重客观事实后的无奈选择——“城里再也没有别的水井了”。但是,这个简单的生活举措却让所有“维若尼边城”的百姓们感到了极大的满足。因为他们从中得到了平等的虚幻慰藉,得到了“君臣一体”、“亲如一家”的生存寄托。他们对国王的认同感自然也应运而生。“井水”成了衔接国王和百姓和谐关系的最合适的纽带。

当然,国王的智慧也在时刻经受着严峻的考验。

和许多诸如此类的故事一样,变故是由巫婆带来的。

巫婆的用心异常阴险。她把“喝不喝水”、“变不变疯子”这个两难选择丢给了国王和他的臣民,并想借此分化,甚至离间国王和他的臣民们之间的和谐关系。

国王毕竟也是肉身凡胎,他本能地选择了逃避。因为他不想变成疯子。他也不想让巫婆的阴谋得逞。可是事实很快证明,他无法逃避,无从选择。

不想成为疯子的他和管家成了另类,成了和所有人格格不入的“疯子”。这是一个非常具有喜剧效果的转换。当一个社会正常人和疯子的比例关系由绝对的多数和绝对的少数产生奇妙置换的时候,这个世界原有的正常的秩序就完全颠倒了。也就是说,当“疯子”成为标准、成为参照系的时候,常态的人性、人情就完全不存在了,这时候,正常人就比疯子更像疯子。

故事行进到这里,原来那个和谐社会完全被颠覆了。火山岩浆在地底下奔涌,可能瞬间喷发。而国王就坐在火山口上。

当此危难时刻,国王的大智慧终于显现了。他适时地搁置了关于“做不做疯子”的内心纷争,因为他深知民心向背的分量。臣民们不就是要他做一个与他们同顶一片天,同喝一井水的国王吗?满足他们的愿望就是了。识时务者为俊杰。大丈夫能屈能伸。退一步海阔天空。能领悟到这些人生真义,又有什么割舍不了呢?于是他举起盛满井水的金杯。于是所有的危机和隐患都纷纷隐遁。

的确,从“维若尼”国王的命运角度出发,这无疑是一个生死抉择。这杯水的价值已经远远超出了生理意义上的解渴。它的价值是多重的。一方面,它让臣民们重新找到了君民一心、其乐融融的心理认同感;另一方面,又让国王巩固了岌岌可危的君临天下的尊严和威仪,找回了万里江山固若金汤的安全感……有这样显赫的利益驱动,国王又何乐而不为呢?毕竟,与江山社稷的安危相比,是不是疯子又算得了什么呢?

由此,我们想到了人性的种种。

比如,由国王最后的“让步”,我们或许可以想到在关乎国家、民族利益的大格局、大事件面前,个体与整体的权衡;比如,由百姓们对国王的秘密“逼宫”,我们或许可以想到人性中普遍的趋同心理对个性的排斥和压抑;比如,由国王对“疯子”身份由抗拒到认同的转变,我们或许可以想到真理与谬误在特定空间和背景下的奇妙关系;比如,由百姓对井水的不加甄别,我们甚至可以想到,当盲目和狂热成为普遍存在的时候,理性和智慧将处于多么艰危的境地……

总之,短短两三百字的童话,给我们留下了无尽的解读可能,无穷的意蕴空间。

(李学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