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梦梅是汤显祖剧作《牡丹亭》中的男主人公。
他自称“河东旧族,柳氏名门”,为唐诗人柳宗元之后。 “父亲朝散之职,母亲县君之封”,是一个封建贵族子弟。他自幼聪明,学习刻苦,志向高远。但“生事微渺”,穷愁潦倒,靠着老园公植树卖果子养活自己。他钦羡得志者的成功,感叹自己“连篇累牍无人见”。自负才情,不甘寂寞,于是只身撞府穿州,广事干谒。幸得钦差识宝使臣苗舜宾资助,才得进京应试。得知考试误期,便痛哭流涕地“告遗才”,欲头触金阶而死。可见他是个急欲挤入统治者阵营,飞黄腾达,腰金衣紫的热中功名的书生。柳生形象的这个侧面是十分庸俗的。他的这种精神面貌脱胎于明代社会现实。明代与元不同,科举制度实行得比较彻底。士子们又只有通过科举一途寻觅前程。这一事实影响到整个社会心理。在剧作中,作为浪漫主义理想人物的杜丽娘,也同样把柳生中状元视为美满姻缘的重要条件。这是封建教育制度对社会的污染,是不应歌颂,而应予以批判的。
但柳梦梅并不是唯举业是务的无聊文人,而同样是一个诚实温厚的多情种子。《言怀》一出,他自叙“柳梦梅”名字的来历,已显露出他对美满姻缘的热烈向往。临安赴试途中,他卧病梅花观,闲游后园,拾得丽娘自写春容的“行乐图”,惊喜万分。展玩之初,便有“似曾相识”之感,细予观摩,越发倾心于丽娘的才艺: “小娘子画似崔徽,诗如苏惠,行书逼真魏夫人,小生虽则典雅,怎到得这小娘子!”他虽然向以才学自许,此刻却不禁为丽娘才艺深深折服了。他在这里所表现的对妇女人格才华的尊重,对美好事物的热忱向往,成为他追求和忠诚自由爱情的基本动因。
他的追求从此开始了。 “俺孤单在此,少不得将小娘子画像,早晚玩之,拜之,叫之,赞之”,一片痴情,感人肺腑。他全然不顾“男女无媒不交”的礼教清规,拈香发愿,与丽娘结为夫妻。得知丽娘并非人世中人,他也毫不畏却,只是关心“姐姐,因何得回阳世而会小生?”掘人坟墓,如道姑所言: “大明律,开棺见尸,不分首从皆斩哩!”乃是十分冒险的行动,他却没有半点的顾虑和犹疑。这说明柳梦梅虽为饱学名儒,却是个有血有肉,性情真挚的人物,与虚伪道学毫无共通之处。
在以后的夫妻相处中,柳生处处体贴丽娘,丽娘爱他一表人才,感激他的再活之恩,对柳生也是一腔深情。这种以相互爱慕,相互尊重为特征的平等的夫妻关系,正是自由婚姻开出的绚丽花朵。在妇女遭受沉重的礼教压迫,没有自由人格,夫妻关系只是主奴关系的时代,柳杜的这种新型夫妻关系,对封建制度的批判和对青年一代的教育意义,都十分强烈。
柳梦梅作为青年书生,也有他天真迂阔的一面。往干戈丛中打探岳父消息,为爱情不畏艰危,显得十分可贵。但他又天真地估计身为封建达官的岳丈。当他“破衣破帽破褡袱,破雨伞,手拿一幅破画儿”来到杜宝衙前,得知文武官僚正吃太平宴,他马上想到“则怕进见之时,考一首《太平宴诗》,或是《军中凯歌》或是《淮清颂》,急切怎好?且在这班房里等着打想一篇,正是‘有备无患’”。却根本没有估计到自己那种褴褛装束,决然当不了杜宝门当户对的乘龙快婿。因有陈最良告状在先,竟被当作“盗墓贼”逮捕起来。 “逢州换驿,递解到临安监候”,美妙的幻想被严酷现实击得粉碎。但当杜宝以丽娘死而复生事属怪诞,以及自媒自娶有违纲常而拒不承认他这个女婿,美满婚姻面临遭到破坏的威胁时,他便不再那么迂阔了,而是与丽娘站在一起,勇敢地进行反抗。在最高统治者皇帝面前,他抛开封建伦理观念,直言陈述,以讥嘲的态度故意冒犯权贵岳丈的威严。别人劝他认了丈人翁,他愤愤地答道: “则认的十地阎君为岳丈。”态度十分坚决。
柳梦梅形象的塑造基本上是成功的,但因剧作没有在男女主角之间展开任何矛盾冲突,缺乏足够的生活情节对人物形象作仔细的刻画,因而使他成为丽娘性格光环笼罩下的一个附庸。那种庸俗的功名意识也大大减损了他作为理想人物的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