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郎伟
中篇小说。作者张洁。小说原载《花城》1984年第3期。这是一篇描写知识分子生活和命运的作品。1957年“鸣放”期间,出身名门,风流优雅的系学生会主席左葳禁不住热烈、喧腾的气氛的引诱,奋笔写出一份言词颇为激烈的意见书,并由自己的恋人曾令儿抄成大字报,贴了出去。不久,风云突变。左葳惊慌失措,惶惶不可终日。为了保护自己所爱恋着的人,曾令儿挺身承认那张大字报是她一人所写。于是左葳得救,曾令儿却被打成“右派”。曾令儿的牺牲精神令左葳感激涕零,他决定与曾令儿结婚,以报答她的再造之恩。左葳来到系办公室,在别人的劝阻声中坚决地开出前往街道委员会登记结婚的介绍信。然而,当左葳确知那张介绍信将会使自己的一生与曾令儿拴在一起的时候,他却从内心深处感到一种恐惧和失落。那天夜里,左葳将介绍信递给曾令儿时,她激动得浑身颤抖,泪水婆娑。那是一个悲怆得令人心碎的夜晚,充满生离死别的痛苦和凄凉。曾令儿用一个夜晚,走完了一个妇人的一生。第二天早晨,在左葳家的晾台上,曾令儿将那封结婚介绍信撕得粉碎。她告诉左葳她和他的情债已经了结,可以心安理得地分手了。几天后,曾令儿避开左葳,独自一人悄然坐上北去的火车,前往那座边陲小城接受劳动改造。她没有想到这一去就是二十多年。她更没有想到与左葳单独度过的唯一一夜竟使自己的身体内部孕育了生命的种子。当曾令儿知道一个伟大的生命正在自己那黝黑、修长的身体内部蓬勃生长,她欣喜若狂。她觉得自己是那样富有,仿佛发现了一个大金矿,一夜之间,她从一个穷光蛋,变成了百万富翁。日益隆起的肚皮使她明白,在以后漫长的艰难岁月中她将不再是孤独的。因为这即将出世的婴孩将是她寂寞的生命长途中的一盏明亮的灯火,这灯火给她活下去的勇气和希望。她开始变得心平气和,同时也开始原谅左葳的薄情。周围的人们却向她投来各种各样的目光。多少人在戳她的后背,简直能把她的后背戳穿。就连食堂的大师傅,也敢说些不三不四的话调笑她。有个大师傅,竟然挑摸她的下巴颏。曾令儿实在忍受不了这样的侮辱,将手中的一碗菜汤扣了过去。暴怒的大师傅抡起盛汤的大勺,劈头盖脸地朝她乱打一气,还专门打她的肚子,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周围的人却只是看热闹,没有一个人出来劝阻。曾令儿弯着腰,用双手紧紧护着自己的肚子,一声不响地任他打,她不肯求饶,也不肯逃跑。曾令儿与大师傅们结下怨恨。从那以后,她从未打到过足量和新鲜的饭菜。她在机关干的是苦力活,拉煤,拉土,拉一切杂物,食量很大,而肚子里的孩子也需要营养。曾令儿常常饿得头晕眼花。生孩子那天,直到羊水破了她才往医院走。三更半夜,连个三轮板车都叫不到。曾令儿忍着子宫收缩的阵痛,走一阵,爬一阵,总算爬到了医院。孩子终于生下来,是个男孩。曾令儿给他取名陶陶。长得十分瘦小的陶陶皱着干瘪的小脸,使劲吮着曾令儿几乎不再流淌奶水的乳头。曾令儿绝望地望着街上的邮筒,许多次,她想给左葳写封信,告诉他他们的儿子陶陶吃不饱,而她已无能为力。但她总是在最后一刻改变主意,顽强地挺过来。陶陶在歧视与侮辱中长大,他从不向曾令儿诉苦。直到又一天他又与同学打架之后,陶陶才向妈妈追问自己是否有爸爸。曾令儿告诉早熟的儿子,他的爸爸在远方。陶陶没能长大成人。十五岁那年,他和小朋友到小塘里去游泳,一个猛子扎下去,就再没有出来。在失去儿子的最初日子里,曾令儿整夜整夜的失眠。她躺在离铁路不远的小屋里,期待着火车“吭啷、吭啷”地从旷野那方驶来,又听着它“吭啷”、“吭啷”地向旷野那方驶去。她的神思,不停地追逐着荒野中那连回声都没有的汽笛。在曾令儿受尽劫难的辛酸岁月里,左葳却相当平静而轻易地躲过一场又一场灾难。曾令儿的突然消失,虽然给他心灵带来了某种痛苦与不安,但无情岁月却慢慢使他心平如镜。曾令儿的献身太执著、太慷慨,左葳却是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男人。1958年,左葳与卢北河结婚。卢北河是左葳与曾令儿的同学,当时是系学生党支部书记。1957年灾难降临时,左葳的母亲曾跑到卢北河那里,请求卢北河对左葳予以宽恕和解救。卢北河此时也暗暗爱着左葳。卢北河巧妙地暗示左母事情的关键在曾令儿身上。卢北河不知道左母找没找过曾令儿。与左葳成亲之后,她从婆婆那里却感受了一种逼人的冷气,这冷气使她不寒而栗。几年后,卢北河生下儿子左向东,这名字是卢北河的杰作。高潮迭起的政治风波使出身豪门的卢北河练就一付惊人的应付纷纭世事的手段。她不动声色,像一个超然世外的智者冷静而安详地观察着变幻的风云。当混乱的局面得到制止,卢北河已是一个研究所的党委副书记兼副所长,而左葳却只是研究所的一般科研人员。左葳的低能,卢北河从上大学时就看出来了。这个风流倜傥的男人年轻时曾赢得不少少女青春梦幻的心。然而,当卢北河与左葳成为夫妻,她却逐渐地感到失望和感伤。她和左葳从未有过心灵的交流与呼应,左葳一直无法弄清妻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卢北河却在温柔平和中点拨着丈夫的处世之道,给他上了一课又一课。曾令儿的名字在消失了二十多年后又奇迹般地出现在某家学报上。她的一种计算机乘法过程的演算方法在国际上引起反响。曾令儿的重现令左葳夫妇心神不定。卢北河深思熟虑之后决定以研究所名义邀请曾令儿参加研究所的超微型电子计算机微码编制工作,这项工作的主持人是左葳。卢北河早已觉察,人们认为左葳不称职。有人甚至暗示,没有卢北河做后台,左葳什么也不是。卢北河决心孤注一掷:只要曾令儿进了微码编制组,以她的业务能力和精明强干,微码组必出成果,有了成果,左葳自然功不可没。躺在这个本钱上,左葳总可以混到退休了。卢北河不动声色地将她的打算简单地告诉了丈夫,左葳觉得他和卢北河是再次摸进了一个老房子,再次地准备合伙打劫。但既然是卢北河的安排,他就不妨照着办,因为老婆的每一次计策都会使自己受益匪浅。曾令儿接到研究所的邀请,毫不迟疑地坐火车赶往E市。二十多年的重重苦难已使她变得成熟和更加刚强。她第一次从灵魂深处觉得与左葳的那段恩恩怨怨已彻底结束。她终于明白,令她心潮激荡不已和无穷眷恋的已非左葳,而是她度过如许美好年华的大地。她忽然想起在火车上偶然看过的关于诞生石的传说。当时她在书上发现在她自己出生的那个日期后面写着:“祖母绿。无穷思爱。”曾令儿觉得这绝对是一句美丽的话,仿佛说的就是自己。《祖母绿》通过三个知识分子不同生活道路和命运的描写,相当深刻地描画出了非常年代里知识者灵魂的崇高与卑怯、优美与丑陋。小说继续保持张洁作品“冷峻、尖锐”的艺术风格,于灵魂的深层透视中映照政治风云的变幻,新旧历史的嬗变。在这篇小说所塑造的成功的人物形象中,左葳的形象显然凝聚着作者对传统文化的某种深度思考。这个被评论者称为“现代儒生”的形象使我们警醒并反省自身。这篇小说荣获1983——1984年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