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信鉴赏·家书·报母书》注释与鉴赏

《书信鉴赏·家书·报母书》注释与鉴赏

北周·宇文护

区宇分崩,遭遇灾祸,违离膝下,三十五年。受形禀气,皆知母子,谁知萨保,如此不孝!宿殃积戾,唯应赐钟,岂悟网罗,上婴慈母。但立身立行,不负一物,明神有识,宜见哀怜。而子为公侯,母为俘隶,热不见母热,寒不见母寒,衣不知有无,食不知饥饱,泯如天地之外,无由暂闻。昼夜悲号,继之以血。分怀冤酷,终此一生,死若有知,冀奉见于泉下耳。不谓齐朝解网,惠以德音,摩敦、四姑,并许矜放。初闻此旨,魂爽飞越,号天叩地,不能自胜。四姑即蒙礼送,平安入境,以今月十八日于河东拜见。遥奉颜色,崩恸肝肠。但离绝多年,存亡阻隔,相见之始,口未忍言。唯叙齐朝宽弘,每存大德,云与摩敦虽处宫禁,常蒙优礼。今者来邺,恩遇弥隆。重降矜哀,听许摩敦垂敕,曲尽悲酷,备述家事。伏读未周,五情屠割。书中所道,无一事敢忘。摩敦年尊,又加忧苦,常谓寝食贬损,或多遗漏。伏奉论述,次第分明。一则以悲,一则以喜。当乡里破败之日,萨保年以十余岁,邻曲旧事,犹自记忆;况家门祸难,亲戚流离?奉辞时节,先后慈训,刻肌刻骨,常缠心府。

天长丧乱,四海横流。太祖乘时,齐朝抚运。两河三辅,各遇神机。源其事迹,非相负背。太祖升遐,未定天保。萨保属当犹子之长,亲受顾命。虽身居重任,职当忧责,至于岁时称庆,子孙在庭,顾视悲摧,心情断绝。胡颜履戴,负愧神明!

齐朝沛然之恩,既已沾洽,爱敬之至,施及傍人。草木有心,禽鱼感泽,况在人伦,而不铭戴?有国有家,信义为本,伏度来期,已应有日。一得奉见慈颜,永毕生愿。生死骨肉,岂过今恩,负山戴岳,未足胜荷。二国分隔,理无书信,主上以彼朝不绝母子之恩,亦赐许奉答。不期今日,得通家问,伏纸呜咽,言不宣心。蒙寄萨保别时所留锦袍表,年岁虽久,宛然犹识。抱此悲泣,至于拜见,事归忍死,知复何心!

[注释]① 区宇: 天下。② 受形禀(bǐnɡ)气: 接受并具有(人的)外形与生命。禀: 承受。③ 萨保: 宇文护的字,此为自称。④ “宿殃积戾(lì)”四句: 意为积累的灾殃祸患,只应聚于我一身,不料竟侵犯到母亲身上。戾: 罪过。钟: 积聚。婴: 侵犯。 ⑤ 公侯: 时宇文护为北周之大冢宰、晋国公。⑥ 泯(mǐn): 泯灭,此处指音讯隔绝。 ⑦ 冀: 希望。泉下: 黄泉之下。⑧ 不谓: 没想到。解网: 解开网罗。⑨ 摩敦: 母亲。四姑: 宇文护的姑母,与其母亲同为齐朝俘虏。⑩ 河东: 古地名,今山西省西南部。⑪ 颜色: 面容。⑫ 邺(yè): 今河南临漳县境内,北齐都城。⑬ 弥隆: 更加隆重。⑭ 矜哀: 同情。⑮ 敕(chì): 原指皇帝的诏令,这里指母亲的来信。⑯ 五情屠割: 指心情如被刀割般的痛苦。五情: 喜、怒、哀、乐、怨等情感。⑰ 以: 通已。⑱ 邻曲: 乡亲、邻里。⑲ 慈训: 母亲的教导。⑳ 太祖乘时: 指宇文泰(追赠太祖文皇帝)乘时而起。㉑ 抚运: 抚有国运,指建立国家。㉒ 两河: 古代黄河于河南武陟东北流经山东西北,折北至河北沧县,与陕西、山西间流向东西相对,古称两河。这里是指据有山东、河北地区的北齐皇朝。三辅: 原指西汉时治理长安、左冯翊、右扶风地区的三个职官,后指长安一带,这里指据有陕西、山西的北周皇朝。㉓ 升遐(xiá): 升天,用于帝王之死。㉔ 未定天保: 宇文泰死时,禅代西魏建立北周大业尚未完成。㉕ 犹子: 侄子,这里指侄儿辈。㉖ 顾命: 临终遗命。㉗ 胡颜履戴: 意为有何脸面立于天地之间。履戴: 履地戴天的略称。㉘ 沛然: 盛大的样子。 ㉙ 沾(zhān)洽: 滋润,比喻受惠。㉚ 铭戴: 谓感恩不忘。㉛ 荷(hè): 承担。㉜ “蒙寄”句: 宇文护母亲寄书时,以他少年时穿用的锦袍为证。表: 表记。

[作者]宇文护(?—572),字萨保。代郡武川(今属内蒙古)人。鲜卑族。北周武帝宇文邕之堂兄。西魏时,任大将军、司空。后继宇文泰执掌西魏朝政。557年,拥立宇文觉(周闵帝)登天王位,建北周政权,任大冢宰,掌管军政大权。后又毒死觉,立宇文泰子宇文毓(明帝)为帝,继又杀毓,立毓弟邕(武帝)为帝。建德元年,周武帝与侍臣密谋,乘护入宫见太后时击杀于宫内。

[鉴赏]母子之情为天下之至情。尤其在中国封建社会中,按儒家教义,孝字为先,于是,这种感情除了有人伦本身的属性外,还具有立身、处事等社会性。宇文护写此信时,母子离散已三十五年,他虽贵为北周的晋国公、大冢宰,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角色,然母亲仍为北齐阶下之囚。当北齐送来他母亲的书信时,反哺之念、名节之需都会促使他写下这封催人泪下的书信。“子为公侯,母为俘隶,热不见母热,寒不见母寒,衣不知有无,食不知饥饱……”此间纯用口语,母子深情汩汩从心底间淌出,没有丝毫矫揉造作,可谓语愈淡而情益深,而后面的“昼夜悲号,继之以血”则把这种思母之悲推到顶点。宇文护毕竟是个政治家,信中的一些文字是为了给齐朝看的,有礼、有理,客气之中自有威严,感激之中仍有机锋,不愧为北朝书信中之佳作。尤其值得指出的是: 当南朝骈俪浮艳文风蔓延滋长之时,北朝文学仍具质朴浑厚之气,南北差异,在此亦略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