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藏手记·名人字画篇·学养——高层次收藏的本钱

收藏手记·名人字画篇·学养——高层次收藏的本钱

梁启超在饮冰室写作

从某种意义上讲,玩收藏就是玩文化。字画里的学问博大精深,玩字画尤其得具备一定的知识素养和传统文化意识,并以文化人的眼光购存那些既有深刻文化内涵又体现中国传统精神的艺术品,只有学养深厚的人才能真正进入高层次的艺术收藏。

关于收藏与学养的相互作用,我这里仅举一个梁启超藏画的例子。

众所周知,梁启超博学多才,贯通古今,他不仅通达于经世文章,而且究心于金石书画。藏画、赏画、题画是伴其一生的雅好。作为学术大师,梁先生藏画有他独特的视角,这种视角出自文化人对艺术敏锐的灵感和超凡脱俗的欣赏趣味。

梁启超推崇的绘画作品,既有出自古代名家的古画,也有当时一些丹青里手的新作。他珍藏字画向无名利之心,不管作者名气大小,不管日后的市场价格能不能飙升,吸引他的只是字画本身。而他以文眼识得的东西必是品位不凡的佳构。说来您可能不一定相信,梁启超先生藏画竟以与其过从最密的余绍宋的作品为最丰。

余绍宋(1882—1949),字越园,号寒柯,浙江龙游人。生于广州。中年服官北京,晚年筑室杭州。工书,尤擅写山水、松竹,寻丈巨幅,大气磅礴,且有著述数种,是位学者型的书画家。余在杭州曾主编《东南日报》副刊《金石书画》,笔者有其合订本,读余绍宋撰写的《金石书画发刊词》,有“吾国欲跻于真正文明之域,自非阐扬国有之文艺为功”之言,深知余先生乃爱国艺术家。余先生虽不属中国大师级人物,但他的作品品位甚高。

梁启超与余绍宋早有交往。他们曾在司法储才馆一起工作。梁还曾为余主纂的《龙游县志》撰序。1927 年夏,余与梁同居津门,闲暇之时,余常来饮冰室与梁启超聊天。两人闲谈不久,余便开始作画,一般是画小幅的,如扇面、小条幅等。此时,梁启超总是把思达等人喊来,看着余绍宋作画,并请余给孩子们讲述国画技法,将余的小幅作品奖给大家收藏。其间,余还专门为在国外的思顺、思成、思永、思忠、思庄各画一幅扇面,作为赠给他们的纪念品。

这年农历八月间,应梁启超之邀,余绍宋在饮冰室内画了一幅巨大的《双松图》。为画此画,余一共来了三次,全画方大功告成。余绍宋离去后,梁启超立即在画面的空白处,书写了一首很长的题画诗。全诗通过盛赞松树之刚直独立, 道出为人处事要正直不阿、不畏强暴。诗中“群卉迭新故”,暗指康有为、王国维相继去世,“神理忽森著”,形容事物的神理突出,双松同社会风云连在一起,更体现了梁启超的独到见解。

梁启超在《题越园画双松》诗后写有附记。其中提到:“儿曹学画者(指其子女),环立如鹄。一幅就、则欢噪争持去,独此双松,用贻老夫,莫敢夺也。”这天真稚朴的语言流露出他对绘画艺术的挚爱和对书画作者的真诚。此画现已不存,由当代画家贾宝珉先生补画一幅,今悬挂在修复后的梁启超饮冰室内。

苍松图 余绍宋

作为艺术行家,梁启超深谙画理及作品文化内涵。他不仅收藏品位高,而且凭借他对历史文化独到深刻的理解,透过画面本身,探作品的艺术本源和人文价值。他常作题画诗。他的题画诗面对的是画,却往往超越时空地表达一种目力所不及的理念,生发出一种强烈跳动的情感。

作于 1915 年的《题袁海观尚书所藏冬心画梅》是梁启超题画诗中最具代表性的一首。冬心,即金农,是清代著名的书画家。冬心画梅,大多枝繁花茂。上顶天,下立地,占满画面的“天地头”。以往咏冬心画梅者,不是言其傲干奇崛,就是写其迎寒独俏。梁启超题冬心画梅却从那疏影横斜、幽香远播中,用“云阶月地梦迢迢,长怪东风管寂寥,曾是空寒生纸帐,天涯霜雪到今宵”引发出一种寂静与空虚。他是以古梅的清冷喻其内心的幽独,是以题梅作自我独白,这确是梁启超题画诗的高明处。

《题姚广孝为中山王画山水卷》寓意更深。姚广孝,即明初僧人道衍。道衍为燕王朱棣谋士,他助燕王以靖难为名夺得帝位。燕王当上皇帝,论功道衍为第一,故授僧录司左善世。中山王,即徐达,是明朝的开国功臣。梁启超题道衍为徐达所画山水,洋洋洒洒,不下三百言,然而他没有就画论画,而是驰骋想象,隐去身世,以“子房(张良)文若(荀 )尚黄土,忘机如师胡自苦?靖难功罪今谁论?画情霏作南湖雨”隐含自身的遭遇,道出出尘之慨。这首题画诗,气势博大,融会贯通,既蕴涵着深厚的学问功底,又渗透着作者个人深切感受,非一般人可比肩。

此外,清乾隆时代广东画家甘白石的画轴、清末民初京剧名家谭鑫培自作的渔翁图、江苏武进籍书画家庄蕴宽所绘《扶桑濯足图》以及周肇祥所绘《篝灯纺读图》等,均由梁启超作过题跋。观画读诗,人们无不为梁先生的学养和眼界所折服。

学识是收藏者的本钱,高层次的收藏和鉴赏必以学问作铺垫。而没有文化的收藏则是低层次收藏、盲目的收藏、愚昧的收藏——这正是梁启超给我们的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