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人生中第一支被唱响的,旋律清晰的离歌,是爷爷的。
那是初一的暑假,某天妈妈接到一个电话,脸色突然改变,她给我留下一天的花销,就匆忙出了门,此后两个星期,都忙碌到半夜才归家。
大人们自以为瞒我瞒得很好,但我从那些蛛丝马迹中察觉到:爷爷不行了。
爷爷是个农民,一辈子守在土地上,养几只羊,每天上午到地里干农活,下午到村后的山沟中放羊。他有个黄铜色的烟杆,往里头小心翼翼地放上一小团烟草,他能满足地耗上许久。不论是爸爸妈妈还是姑姑,都在无法劝他戒烟的情况下,给他买了好烟,可他只爱那一杆呛鼻的老烟。
我记忆中最动人的时光,就是和爷爷奶奶一起住在乡下的日子。不是灯红酒绿的繁华都市不好,而是那山沟崖上的酸枣,枯木桩上的木耳,雨后冒出的蘑菇,还有爷爷拿狗尾巴草编的龙,都是城市寻不见的。
我记得满天繁星下,爷爷问我,以后长大了赚钱了,给不给他花。那时我用懵懂稚嫩的童声回答:“给!”可还没有等我长大,爷爷就撒手而去了。
在农村过的最后一个新年,回去时,爷爷听到汽车的声音,惊喜地从院中出来,他看见我牵着妹妹,只连说:“好,好……”我忽然觉得愧疚,村中的老人大多随子女搬到了城市,爷爷不愿意走,家里还有地,他还要种地。可长辈们觉得他到了该享福的年纪,便把那几只羊卖了,只留下几只鸡。家中还有条黑狗,它已经很老了,但哪怕许久不见我,也还认得我。我进院子时,它兴奋地冲我摇尾巴,我想摸摸它,但妈妈把我拉开了。她说:“脏。”
我低头看见黑狗湿漉漉的眼睛,我想我从中看到了寂寞——和爷爷身上的一模一样。
之后我开始期盼下一个新年,然而下一个新年如约而至了,爷爷却没能一如既往在家中等我。我不知是病魔打垮了他,还是日积月累的寂寞慢慢压倒了他。
爷爷病中我只见过他两次。一次是在医院,已经不认人的他见到我却唤我过去。另一次,他已经回到家中,度过生命的最后几天。
送葬火化那日,所有人都一身惨淡的白,在烈日骄阳下,火葬场却是凉的。长辈们号啕大哭,妹妹什么也不懂,我微笑着拉紧妹妹的手——说不清是悲至深处哭不出来,还是希望爷爷能安安静静地走。
在火化前,有钟声敲响。道别仪式,我走在后头,见爷爷最后一面:寿衣华丽但过于宽大,而老人神色安详,虽然再也睁不开眼。我恍惚中觉得有什么落在手上,抹了一把脸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是泪流满面。
回去的路是条小土路,细碎洁白的野花开在路边,纸铜钱撒了一地,我似乎听到了自远方而来的歌声,黄色的铜钱唱响最后一个音符,以悲恸收尾,终将被岁月遗忘。
但我不愿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