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歌
我是恐惧离别的人,也是不懂离别的人。总觉离歌缥缈在某根叫作快乐的神经末梢,每当幸福来临,离歌便也悄然升起,给快乐罩上一层可怖的阴影。
离别似乎伴随着生命,那些从出生那一刻便开始陪伴我们的人,也在给与我们爱的同时,渐行渐远。牙牙学语时,身边一旦少了父母的身影,年幼的我们难免用嚎啕换来父母的安抚,可当我们成人,不愿在囿于“小家庭”的局限,远走高飞时,父母或许只是背身抹去眼泪,不愿挽留成为我们的牵绊。父母与我们的离歌淹没在静静流逝的时间之海,在小路的一端,一对老人望着孩子渐行渐远,望向向他转弯的路口,渴望着他的回头,但最后等到的,只有彼此眼里落不下的泪水,和那一句“不必追”,这便是父母的离歌了,每天都在进行着的,从未唱响的,目送之歌。
有人用眼泪谢离歌,有人浇灌其以鲜血。一九一一年春,林觉民在自己的手绢上写下与妻书,诀别前千言万语不舍停笔,写至蝇头小楷,泪珠与笔墨齐下,犹恐妻不察衷心,提笔时,忆新婚窗外疏梅筛月影,仍不忘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小家与大义,纵有万千不舍,也从未犹豫过献身的选择。黄花岗前,铁血柔情的英雄用生命写下的离歌,是爱,是责任,是担当,生生泣血,字字断肠。
我曾于书中寻找,到底什么样的故事才能理解我的离别,表达我的忧伤,若是真让我想一个贴切的,那便是翠翠的离歌了,在那座边城里,安静流淌的溪水一般的离别的忧伤, 翠翠和傩送的离别甚至不曾发生,只是因为一个人的羞涩,一个人的执拗,一场莫名的误会,翠翠便失去了那个会捉鱼,会唱山歌,带给她了一场美丽幻想的男人,他像一阵风,带着山头的云雾,花尖的露水,编织了一场少女的梦,又带着少女的叹息,忧愁,眼泪吹向远方,从此不肯在她梦里停留。边城的离别不是撕心裂肺的桥段,而是一种安静的疼痛。像我过往的十六年中经历过的离别,无一在痛哭流涕中吵嚷着发生,却都在欢愉过后,在离别发生的那一刻很久之后,猛地看到一个与故人相似的笑容,听到了一句从前聊过的话,离歌顶破我搬来压住它的石头,从残破的缝隙里透出来,一点一点地俘获每一根神经,在每一段美好的回忆里歇斯底里的呼唤离别,那时才会有眼泪默默地流下来,从眼角渗进心里。
不久之前,我呆在熟悉的班里,身边是熟悉的朋友和老师,记得是一个冬夜,与两位知己一同在园中赏雪,雪花落在袖口,晶莹剔透,尽态极妍,不禁举起袖子三人共品,偶尔抬头,暖黄的路灯下雪花纷扬,许多是我们接不住的,便融化在千万片各异的雪里,美的转瞬即逝,无人观赏,忧愁便从中而来,带着即将分离的恐惧,眼前嬉笑的人怕不是数月后的形同陌路,一时间笑里已含了苦涩。我问好友是否惧怕离别,“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他说,我不解,情深至此,岂能相忘?懂得这句话已是分别之后。长久的思念不如悄然“忘记”,时刻牵挂让彼此都无法坦荡迎接下一段旅途,不如与过去和解,将回忆小心放于心底,在多年后某个大雨滂沱的夜晚,说一声“好久不见”,这是我的离歌,不是不痛,我愿意称之为“成长”。
我依然惧怕离歌的奏响,鸿雁不堪愁里听,云山况是过客中。但我也慢慢学会了,在离歌中起舞告别,迎接下一场遇见,这个盛夏我与来自五湖四海的人们共赴一场领导力展示会的约定,用三天时间在队友的生命里留下印记,天下终归没有不散的宴席,不管我是否依旧懦弱,分别的那天早上我站在窗前,看他们一个个走出共同在其中努力过的校园,想冲出去再给他们一个拥抱,却只是站在窗前默默流泪,不知不觉中,我的离歌不再盛大,而是用一种目送的方式安静进行,我想我明白了什么是“你走,我不送你;你来,风雨再大我都去接你”,就让离歌慢慢流淌,我们毅然前行,期待人生的再次相遇。在眼泪中期盼明天,这是离别教会我的。
春水别来应道海,小松生命合禁霜。任何伟大的旅程,都只能与孤独为伴,离别纵然难忍,离歌纵然凄婉,生命总需前行,人生终应告别过去。不管是父母还是硬汉,或平常的我们,明理者总会选择默默承受离别,或是默默目送,或是转身离去,只有在里各种成长,才能获得自我的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