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自坤,字靖节。少随父愿,五岁开蒙,博览古籍,立壮志以图开明盛世。取字后学于河西杜氏。次年,父长逝,守孝三年,后常侍其师左右,又重修身,汲汲于人,谦顺恭良,敏而好学。
第一次见到靖节那年是我十四岁生辰,恰逢上元灯节,父亲便在黄鹤楼上宴请亲朋。那日日昳时,有小厮进来招我去堂上,说父亲唤我,我便披上青呢软褂抬脚便走。刚到门口就听见一声低沉慈爱的“义和”,我顿了顿,理了理衣领,又深吸一口气,跨过了门栏。我沉声和叔父、舅舅们依次问好道安,到最末时,猛一抬头突然见到张陌生面孔,表哥见我愣住,立即站了起来,做了个请礼的手势,朝我道:“义和,这是你父亲的高足,姓梁名自坤。”后又转向靖节,说:“这是愚弟杜熹。”我道好后见他与我年龄相差并不很大,可眼中却炯炯有光,自有一股非凡气度,心下暗自羡慕,真是好个青年才俊。
席间他对我颇多照顾,大约是见我年龄小,因此常以大哥的态度照顾我。见此情景我又暗暗发笑,明明是个比我大不了几岁的少年,怎似这般早熟。
日入后天光晦暗不明,黄鹤楼也隐在江水上升的起的迤逦雾气里,我随父亲下楼送客,只片刻工夫,再回头四下里遍寻他不见。我心里有点失落,倒是个人才,不结交一番真是可惜了,不过既常在府中,登门叨扰一番倒也不难。寻思一番打定主意,我再登楼,预备去取我那件褂子,,一路上只撞见几个小厮在忙前忙后地收拾残羹剩饭 ,登楼的路长得很,我也不急,走得不紧不慢。那江上似是有歌女在唱曲儿,断断续续的“朱门车马匆匆,再登黄鹤楼……碎了……一地清悠……”又见黄昏中万家烟火,我顿时心生感慨,这黄鹤楼有了这么些年,不知这样的盛世光景它几载得见一回呢?
到了顶楼,万籁俱静,一叶小窗前却有人挡住了最后一缕日光,我的脚步声扰了他,他回头颔首向我致意,“杜公子”,竟然是我遍寻不到的梁自坤,我笑了笑,有意与他结交,便道:“梁公子见外了,叫我义和便可。”听后也许他与我也想亲近些,褒衣博带连着宽袖一挥,说:“义和,你来看看。”我好奇之下快步上前,顺着窗口向下一探,身还在楼中,头却仿佛顶着星河瀑布 ,眼下是许多盏灯火偎着滔滔长河,我不舍得回头,叹了一句:“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只听他在我身后道:“江畔何人初见夜,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末了又道“义和,你看,这样的盛世,要用多少年的纷乱才能换来呀。这许是我的运气,好好求学,有朝一日我们也能在这盛世中为民谋福,也能在青史上挣得个一席之地。”
他那时彰显出的少年豪情深深感染了我,我扭头见他眼中光芒更盛,心中为之一振。从那时起,我便知道,他必能得偿所愿。
有时知己便是这样,总有种相见恨晚的悔意。而他不仅是我的知己,要是我效仿的对象,习字、作文、背书,总是要按照他的标准来,而他次次进京赶考,却次次落榜,可我从未见他萎靡过,也从未见他放弃过,这就是我敬慕的人。
我行加冠礼那年,他亲手将一套同他一样的褒衣博带交到我父亲手里,随着我行完了整场仪式。也就是在那一年,他终于榜上有名。在这样的年纪里,这成就是多么的值得骄傲,因此,他的名声很快便传开了,但我从未见他穿梭于酒席宴会之间,反而依旧严苛地对待自己,一年后,他终于等来了一个官位,是个流官,并不很重要,但对他来说这足够了。
不久后他便被派往沧州,父亲为他办了送行宴,而我与他在黄鹤楼上做了最后的道别,他那时满腔热血,眸子亮得让人不敢直视,仿佛还是很多年前那样。我送他走时,隐约听见舟中有人唱:“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我便将发束一散,挥起宽袖跟着唱道:“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然后他走了,带着那样的一起腔热血。
于是此后的年月里,我便再没见过靖节。
后记:梁自坤,字靖节,解褐任沧州刺史。以直言逆鳞,贬为宣城太守。次年因谋逆坐之,诛之,生卒年不可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