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跑步,是的,我可以摸着心口告诉所有人,我喜欢跑步。倒不是因为跑得有多快,只是这过程中的痛苦,以及结束后的欢畅让我无法自拔。或许人生就是场42.195公里的马拉松,且跑步不单只是过程和结束,跑步的意味,远不止于此。
都说人生是一个追求的过程,这话不假,每个人,每一次的奔跑,总是带有一定的目标。或许人又总是善变的,奔跑的目标总是不断变化,所追求之物,在不断取得之后,揣入怀中,亦或是抛至身后,然后急忙去追寻下一个目标。不断满足无法填充的欲望,跑步成为令人沉沦的“温柔乡”,陷进无数英雄好汉。
善变如我,我爱奔跑,却少有能够长久摆在面前的目标。也许是因为目标或大或小,于最初的我而言,只需努力,便可达成许多。于是在奔跑之中,多多少少的达成了一些目标,便有了目标的不断更迭。如探索者般,寻得所追求之物后,不甚满足之余,贪婪地寻找更令人着迷的“风景”,一物接一物,一处接一处,奔跑愈深,愈不得满足。
《天生会跑》中说过:“跑步融合了人类两个最基本的渴望:逃离恐惧和奔向美好。”仔细想来,恐怕当真如此。生而为人,于是这两个渴望对我影响至深。是恐惧领我进入跑道,美好则促我迈开脚步。
就像马拉松的前后两个半程,恐惧是前半程马拉松的开始,美好则成为后半程马拉松不愿结束的长久的延续。
我带着恐惧,或者恐惧追着我,参与了这场马拉松。
恐惧对于每个人,有着不同的含义,于我而言,逼我进入跑道的,是对周围的恐惧,对自己的迷茫,而这一切,说来可笑,竟皆来自于对常人而言,可能过于臃肿的身躯。
在过于浮躁的社会,外表化的环境中,所谓的内在美,所谓的“腹有诗书气自华”被摧残得支离破碎。自卑,如巨山压于心头。不知几时起,这可怖的自卑,竟逐渐妖魔化我的周围—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抹嘲讽,随便一些风吹草动便能使我惊动不安。用“一个人的兵荒马乱”去形容那段风声鹤唳的日子,倒是十分合适。
恐惧包围了我,我与世界隔离开来。
是跑步将我拉出。
那年冬天,我站在夜空之下,完成了第一次只为自己的跑步,不是为了所谓的体育考试,也没有他人的生拉硬拽,那次跑步,只为自己。
在这短短的四百米跑道上,全身的细胞因跑步而复苏,在长久的沉默后发出压抑的欢呼。汗水和泪水混在一起,化作沉重的抛物线向地面砸去。
我不知道当时天气如何,几分雾岚,也不知道当时心情怎样,是否欢畅,只记得当时操场上的镁光灯,如此耀眼,刺得人只要流泪。
《跑者之道—一趟迫索日本跑步文化的旅程》中说:“散步也是一种自我实现的方法,它有一种力量,一种净化心灵,接近本我的方式。”跑步当真如此,一圈圈的,一天天的,常常剧烈困难的呼吸也因习以为常而渐趋平稳,平和的心态得以孕育。焕然一新?用在我身上也毫不为过。
痛苦是难以避免的,跑鞋与沙袋间的摩擦、碰撞搞得双方两败俱伤,也苦煞了之间裸露的皮肤。痛苦毕竟也是不可须臾或缺的,终究没有这痛苦,这欢畅如何能嵌入灵魂?
《强风吹拂》中写到:“明明这么痛苦,这么难过,为什么就是不能放弃跑步?因为全身的细胞都在蠢蠢欲动,想要感受强风迎面吹拂的滋味。”
究竟该如何去形容如此的痛苦呢?如同刮痧,如同按摩一般,在身上留下一层层印记,精神上留下一阵阵疼痛,可此后便是极致的快乐。肉体的痛苦在积蓄中终会质变为精神的持续欢畅。终究这痛苦还是难抵精神的欢畅。究竟如何的痛苦才能使我放弃跑步这自虐式的快感呢?我不知道,也也不想知道,或许也无法得知。
跑步的确具有魔力,它将我拉出恐惧,像赤裸的婴孩般,无助地暴露在世界。双脚立于跑道,背后是由纯粹臆想,亦或是真实存在的嘲讽化作的荒蛮野兽,裹挟着恐惧向我袭来,直催我跑下去,一心一意地跑,拼尽全力地跑。在这无尽逃亡中,拼命挣扎,这恐惧终究还是助我寻得“无尽”的尽头,无限循环的环形跑道成为直线,在自己的欢呼声中迎来了半程马拉松的终点—原本的恐惧已所剩无几,失去几圈脂肪的身体也逐渐积蓄起自信。
说实话,跑步给我带来改变,就像是地下积蓄的水流,外表的变化固然显著,可并未能让我透过这地面去感受那股水流,直到当我代表自己的班级,站上了1500米长跑比赛的起点时,这水流才冲出地表,冲出禁锢,承载着大地的强压化作水龙飞天,我才真正的意识到,感受到,触摸到我的改变。昔日沉默的小胖子真的不见了,真的消失了。这个站在跑道上,嘴里在抱怨,心里却充满急切的人才是自己。
那天下午,朗朗晴空之下,没有得到令人侧目的成绩的自己,却完成了过去与现在的对接。发号令响起,我将过去留在背后,带着全新的躯壳和崭新的灵魂向终点奔跑,向未来奔跑。
不曾想过,我也竟能成为他人眼中的励志,他人眼中的不一般。曾经耀武扬威的自卑,或许还存在吧,但已不值一提。
马拉松有半程,可人生并无。半程马拉松的终点,更是逃离恐惧后的新起点。是找到自我后的新开始。42.195公里的全程马拉松,终究还需跑个遍。
我循着美好,又或是美好引着我,走上后半程马拉松的起点。
奔向美好,是后半程的标签。可美好,究竟如何才算得上美好?无人得知。或许世间万般皆美好,认定了的,便值得追求。
那是一个人,对我来说。也许是那人在球场上的青春背影,让我感受到了美好的样子。 或许是暗恋,又或许只是向往。总之,我的“美好”逐渐具象化,日渐在脑中清晰。
挑剔,在自卑中将自己摔个粉碎,然后试图重新堆砌,拼接出一个新的自我。后半程马拉松也因他而始。那人成了最后的终点,“美好”的所在。
自卑式的追求果真是完善自己的良方,没有所谓的恐惧留在身后,只是用力的向前拼搏。跑步的动力由外化转向内生,似乎变化不大,但从被动向主动的改变,本就是一次彻底的质变,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
追求是那般令人着迷。如果只为逃离恐惧的我是孤独的拓荒者,那么此时,孤独恐怕一去不返。跑步本身活了起来,仿佛成了我的同行者,有血,有肉,有温度。跑步不再是双腿单调更替的机械运动,不再是水中月,镜中花,脱离了冰冷的概念,变得触手可及。跑步真的有了另一般模样。
感谢我的“美好”,让我抓住那契机,跨越那条鸿沟,让我完成了巨大的转变,对跑步不再追求浮于表面的虚华,反而有了沉下去的意味。少了恐惧的追赶,执着与追求将我向前拖拽。如抓住救命稻草般,那人让我自无欲无求,顺其自然的状态中,如逐日的夸父,找到了那轮红日。单调乏味的跑道,成了孕育我的子房,将我重塑。没有变得光芒万丈,却也因此有了拼搏的愿望和能力。
最爱逆风时的奔跑,呼出口中浊气的同时,迎面的空气疯狂灌入鼻腔,总能扫散满身心的“负能量”,将不安与慌张抛掷身后,随风而去。
不知是风的魔力还是跑步的魔力,竟能吹散满身心的阴霾,只留一片清明,逐渐再被美好给占去。
让我跑下去,让我追下去,让我也成为那背影的一部分。或许奔跑的过程是痛苦的,然而心灵却能如此平静,安详。可安详,却又不乏拼搏。他让我用安详面对世界,把拼搏献予“美好”。那人在球场飞奔,青春洒脱,球场四周的跑道将我与之相连,跑步成了我的存在方式。一圈一圈,我试图将其缠绕,拼尽全力不让他从指缝溜走。或许徒劳,这样的努力的自己却让我心安。
或许终有一天,如今的“美好”也终归会离我而去,数不尽的“美好”也会匆匆而至,而后远离。又何妨呢?难以觅得的美好且随它去,抓不住的美好也放任他离开,也许追求美好的幸福之处,不尽在于“美好”本身,那份原始的向往,以及奔跑的过程本就是一种美好。
有人说,跑步是个动词,是一个过程,可对我来说,跑步更成为一种结果,一个意义。
跑道很短,人生很长,让我用脚步去丈量这42.195公里的人生。
让我跑下去,去追寻那咫尺可得,亦或是难以企及的“美好”。让我化身成那夸父,伸手触及光亮,融入夕阳的余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