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花落花惜花·和沈石田落花诗(其三)》咏杂花落花惜花诗鉴赏
唐寅
杏瓣桃丝扫作堆,青春白发感衰颓。
蛤蜊上市惊新味,鶗鴃催人再洗杯。
忍唱骊歌送春去,悔将羯鼓彻明催。
烂开赚我平添老,知到来年可烂开?
号称江南第一风流才子的唐寅不仅是名擅一时的书画家,也是独树一帜的诗人。他的诗浅近流畅,清新隽美,或写景,或咏物,或言志,或抒怀,皆能大含细入,舒卷自如,读来韵味无穷。这首落花诗是诗人与画家沈石田的唱和之作。据《六如居士外集》记载,唐寅曾于居所桃花庵院内诸花盛开时,邀祝枝山等好友相聚狂饮,甚而号咷恸哭,直至花落。然后遣家僮将落花一一拾起,盛以锦囊,葬于药栏东畔,作《落花诗》,和沈石田韵三十首。 沈石田名周,晚年号白头翁。擅画山水,兼工花鸟,用墨豪放,风韵独标,名显明中叶画坛。与唐寅、文征明、仇英合称“明四大家”。
作为一个独具慧眼的画家和热爱生活的诗人,为什么不咏婀娜的花姿,也不赞绚丽的花色,却将“半醒半醉”的目光投向暮春时节的片片落花呢?这里有深藏在诗人心底的一段隐痛。唐寅少年聪颖,才气不凡,十六岁考中秀才,二十九岁南京乡试夺魁。但由于科场舞弊案的株连,断绝了仕进之路,而常遭亲人和社会的冷遇。当命运把他抛到花前月下之时,一种难以遏制的怀才不遇的悲愤和对世态炎凉的感慨,便凝聚在对落花的咏叹之中。
这是《落花诗》的第三首。首联即景生情,由花及人,从惜花而转到诗人自惜。此时诗人已年过五旬,他目睹落红满径,芳菲顿歇,而生暮春之叹与暮年之感。“杏瓣桃丝”,泛指零落的残花。“扫作堆”三字,一写园中落英之多,二见主人惜花之甚,三寓诗人岁月蹉跎之痛。
颔联翻进一层,我们仿佛看到面对落花、伤神索莫的诗人,在阵阵“不如归去”的杜鹃声中,再抖精神,举杯畅饮,不愿辜负聊以慰藉的“新味”、美酒,不肯虚掷即将逝去的春光。鶗鳺(tijue题决),即杜鹃,又名子规。古代相传蜀帝杜宇,号望帝,禅位退隐,国亡身死,魂魄化为杜鹃,日夜悲鸣不已。这里用“鶗鳺”一语,一为点明暮春季节,二可渲染感伤气氛。晚唐诗人李商隐在《锦瑟》诗中曾以“望帝春心托杜鹃”言其无限幽怨,此处写杜宇啼春也当寓诗人的惜春深意。这一句不写闻杜鹃哀鸣而生迟暮之感,却反过来写“鶗鳺催人”,似乎鸟儿也深解人的惜春之情。通过这种移情于物的手法,流露出诗人对花的惋惜、对春的留恋。前句一“惊”字,从人的感觉着眼,形象地写出时光流逝之快。后句用字也颇具匠心,不用“举杯”、“擎杯”,而言“洗杯”,收到了俗中求新、朴中见巧的艺术效果。
颈联笔锋一转,通过忍痛送春之难和羯鼓催花之悔,使郁结诗人心底的感情潜流再起波澜。前句的“骊”字本意为纯黑色的马,因古时有以“骊驹”为题的送别诗,故后来泛称告别时吟唱的诗篇为“骊驹之歌”,简称“骊歌。”全句表现出诗人不忍目睹春归,而又不得不忍痛送春的矛盾心情。后句的“羯鼓”,为古代击乐器,南北朝时经西域传入内地,盛行于唐开元、天宝年间。全句暗用唐玄宗“羯喜催花”的典故。相传唐玄宗爱好羯鼓,游上苑时呼宦官高力士取羯鼓于堂前纵击,自制一曲《春光好》。曲罢,环视庭中,柳杏发芽,百花齐放。“悔将羯鼓彻明催”是说诗人因盼春心切而效古人羯鼓催花,今见花落春归,方感追悔莫及。全联两句一“忍”一“悔”,把诗人的惜花深情表现得精妙入微。
尾联拢束全篇,又是点睛之笔。诗人从怅惘落寞的惜花情绪中解脱出来,面对落花满地、白发频添的现实,向未来发出了深沉的呼唤,把安慰和希望寄托在百花“烂开”的“来年”。前句一个“赚”字,不仅把花人格化,把诗人对花的执着、爱恋形象化,而且妙语传神,情趣横生,读来令人兴味无穷。这一联以“烂开”始,又以“烂开”终,将全篇惜花深意凝聚于此。语重,心诚,情真,旨远,深沉而委婉地表达出诗人自叹青春难再,渴盼春意重归的良好心愿。“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花落尚有重开之日,而逝去的岁月岂会再来?这两句以问作结,暗扣首联,再一次流露出诗人对岁月空流,壮志难酬的无限感慨和对未来的深情向往。
总观全诗,除了让我们透过唐寅屡经创伤的心灵之窗,看到这位一代风流才子怀才不遇的茫然心态,还可以体察到他对人才的渴望与追求。诗中虽有落花之叹、伤春之感,但诗人并未仅仅停留在消极的哀怨之中,而是把目光投向未来,希冀来年繁英复现、群芳“烂开”。惜花者,惜人也。由花落花开,联想到人才的新陈代谢。从扫花、送花,到怨花、盼花,不难看出诗人对明朝之花与未来之人所寄予的殷切厚望。全诗运笔圆活,寄意深远,纡徐跌宕,韵味无穷,充分体现了唐伯虎含蓄深沉、清新质朴的艺术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