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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夔《念奴娇》咏荷花诗赏析

《荷花·念奴娇》咏荷花诗鉴赏

姜夔

予客武陵,湖北宪制在焉。古城野水,乔木参天,予与二三友日荡舟其间,薄荷花而饮,意象幽闲,不类人境。秋水且涸,荷叶出地寻丈,因列坐其下,上不见日,清风徐来,绿云自动。间于疏处窥见游人画船,亦一乐也。朅来吴兴,数得相羊荷花中。又夜泛西湖,光景奇绝,故以此句写之。

闹红一舸,记来时、尝以鸳鸯为侣。三十六陂人未到,水佩风裳无数。翠叶吹凉,玉容销酒,更洒菰蒲雨。嫣然摇动,冷香飞上诗句。日暮,青盖亭亭,情人不见,争忍凌波去? 只恐舞衣寒易落,愁入西风南浦。高柳垂荫,老鱼吹浪,留我花间住。田田多少,几回沙际归路。

同是寄情山水花鸟,但姜夔却自有他的特殊情况。他热爱自然,襟怀豁达,自不待说;长期寄身于富贵人家,诗酒唱和,逢场作戏,花前月下的低吟,桃花扇底的情歌,并不能掩饰其悲凉的身世之感。比如,他的《念奴娇》,便是借咏物的抒怀之作。

姜夔词往往有小序,或述作词缘起,或记心绪行踪,要言不繁,清新俊逸。这首词的序颇长,侧重于描绘环境。先是追述湘中之游,继之点出浙中之盛,所费笔墨,均在荷花。作者说,当年曾客居武陵(今湖南常德市)在荆南、荆湖北路提点刑狱官署的所在地,“古城野水,乔木参天”,曾经与二三个好友,白日荡舟,靠近荷花饮酒,面对幽雅的景致,心意亦闲,简直就象来到仙境。秋水干竭之时,见荷叶拔地而起竟有八尺多、将近一丈之高,于是坐在象伞一样的荷叶下,上不见天日,清风微拂,荷叶如绿云一样轻轻摆动。有时从绿叶的缝隙中窥见游人画船,也是一种乐趣。至于来到吴兴(今浙江湖州市),多次得以游玩在荷花中;又健继以游玩,有机会在月夜里泛舟西湖,更觉景色奇绝。所以以这首小词来描绘它。

“闹红一舸”,是说在盛开的荷花丛中,有一只小船荡漾其间。起笔突兀,破空而来,一下子把读者带到已逝的岁月里。“闹红”,极言繁茂的荷花簇拥在一起,给人以闹嚷嚷的感觉,显然受了“红杏枝头春意闹”句的影响。“记来时,尝与鸳鸯为侣。”还记得来时的路上,小舟附近总有对对的鸳鸯与我作伴。“三十六陂人未到,水佩风裳无数”。许许多多的池塘,还从未有人影出现,那艳丽的荷花象仙女一样,以叮咚作响的悦耳的水声作她的环佩,以荡起涟漪、轻摇荷叶的微风作她的衣裳。“三十六”,非实指。水佩风裳,化李贺“水为佩,风为裳”句(《苏小小墓》)而来。“翠叶吹凉,玉容消酒,更洒菰蒲雨。”翠绿的荷叶阵阵吹送着凉爽,荷花如娇艳的粉脸,象刚刚消了酒似的,更有那菰叶蒲叶沙沙作响,象洒下的雨点声。“嫣然摇动,冷香飞上诗句”。荷花有如美女嫣然含笑,轻轻摇动身影,飞来股股清冷的幽香,我把这令人销魂的幽香,化作诗句。

以上为上片。恣意挥洒,状写荷花之盛。下片则笔锋陡转,又写荷花之衰。

“日暮,青盖亭亭,情人不见,争忍凌波去?”日色渐晚,青青的荷叶象伞一样亭亭耸立着;美人般的荷花似在望眼欲穿地翘望着情人,在尚未会见情人时,怎忍踏着碧波轻举莲步而去?凌波,形容女人步态轻盈,源于曹植《洛神赋》:“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只恐舞衣寒易落,愁入西风南浦”。怕只怕你轻飘得象舞衣般的荷花,经受不住寒风吹袭而脱落凋残,令人忧虑的是那西风凄紧的送别之地南浦,该是怎样令人销魂? “高柳垂阴,老鱼吹浪,留我花间住。”高大的柳树为我垂下绿荫,昔日的鱼儿轻搅着浪花,似乎深恐我离去而挽留我栖身在花间与它们相伴。“田田多少,几回沙际归路。”(这不是虚幻,而是现实):我曾几次往返于沙滩的荷花之间:曾几度见过盛时“水佩风裳无数”,而今衰落又剩下几多呢!下片侧重写荷花的衰象,隐隐寄寓了美人迟暮之感。

这首词在艺术上,确有不比寻常之处。

人在描绘荷花时,巧妙而娴熟地运用了国画的表现手法:不求其象美,力求其传神。诗人笔下的荷花,并非在某时某地眼中所见的荷花,而是由湘而浙,将其形貌贮于胸中,胸中所储的荷花,怕又不止于湘浙所见,那么,诗人笔下的荷花,是经历了眼中花—胸中花—手中花的选择,去取提炼的典型化过程的,由于时间的差异、空间的区别,荷花的情态自然就不能完全划一;然而有一点是共通的:出污泥而不染,所以有的诗人说它“素蘤多蒙别艳欺,此花端合在瑶池。”正是围绕着它的超尘拔俗的品格驰骋想象,调色泼墨,因而写出了它的“神”。

在表现荷花的神韵时,诗人将其人格化,使之亦荷亦人,这恰是诗人审美意识的外化的移情手法。诸如“水佩风裳”、“翠叶吹凉”、“情人不见、争忍凌波去”,无非是诗人将其美丽的想象物质形态化。这既可将荷花写得栩栩如生,可见可闻可感,又可将诗人的所思所感毕现毫端,较之单纯地描绘荷花情状,显然更富于艺术感染力。

另外,同是描绘荷花的情态,盛时、衰时的手法又各不相同。写荷花之盛,力求形象、别致。“闹红一舸”、“更洒菰蒲雨”,不妨看作是一幅画,而且是动态的;“水佩风裳、不仅毕现其神态,而且想象丰富新奇别致。在写荷花之衰时,则委婉含蓄,力避平直。“情人不见”,状其神态是虚,暗寓其衰是实;“高柳垂阴,老鱼吹浪,留我花间住。”物我不辨浑然一体。而醉翁之意乃在于荷花已衰游人离去。这里,并非诗人故弄玄虚。不难理解,他“少小知名翰墨场,十年心事只凄凉”,虽说有闲云野鹤的性格,但眼见荷花的盛衰,怎能不激起身世之感,怀才不遇之慨?而这些悲凉的情怀,难言的苦衷,又怎能脱口而出?于是避直取曲,委婉含蓄,倒是使读者敏感地意识到诗人心灵隐忍着的创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