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走一回

美丽走一回

前几年,相机和彩色胶卷普及的时候,相馆的生意很萧条,以至有不少倒闭的。这几年,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黑白艺术照悄悄出现了,一夜之间就在我们这个城市的大街小巷冒出来。在冒出数不清的“影楼”“影屋”时,也就随之冒出了数不清的美人。那些美人以真人那么大的个头耸立在“影楼”“影屋”门口,或纯情、或风骚、或忧郁地召唤着那些向往美丽的女人。

我也是女人,自然也在向往美丽之列,不可能对此视若无睹。但看看那些立在门口的美人,个个都是大眼睛长睫毛皮肤细腻风情万种的模样,就觉得自己断不可能加入其中的。于是就猜想敢于上那儿去照相的,一定是些二十来岁的漂亮姑娘,只有她们才有这种勇气和这种资本。但有一次我去一个朋友家作客,发现她的墙上也贴着类似的照片,颇迷人的样子。我问她那是谁?她很得意地说,就是我呵!我大为吃惊,因为那照片上的人的确是又年轻又漂亮,大大地高于了“生活”。朋友告诉我,她也是被别的朋友约着一起去的,并且说去那儿照这种相的不乏三四十岁的女人。

我回来后仔细一想,确实,应该说照这样的艺术照,其诱惑对三四十岁的女人比对二十来岁的姑娘会更大一些。因为这个年龄段的女人青春已逝,但又还没有真正的老,正是处于不甘心又不自信的两种心态之间。照这样的艺术照,既可以增强她们的自信心,又能弥补她们年轻时没来得及漂亮一回的愿望,诱惑可想而知。

这样一想,自己的心里也就有了“什么时候去试一次”的念头。

但总还是缺乏勇气。

机会终于来了。一周前,我接到出版社的信,因出书一事,要我寄照片去。编辑在信中特别强调要黑白照,说彩照效果不好。我翻翻影集,黑白照都是好多年前的了。于是决定去街上重新照。决定的那一刻,脑海里立刻就出现了影楼前的那些美人。我为自己终于有了个很好的理由走入其中而暗暗高兴。

我带上了化妆品和自己以为好看的衣服,去了离家门口最近的一家。小姐很热情,为我介绍情况。我看了一下价格,三十元一套。我因有充分的思想准备,还不觉得太贵,于是就开票。票一开好小姐就要给我化妆,我说我自己来。我觉得她不一定能掌握我的特点。但她不容商量,一定要她亲自来,说这是她们的规矩。我只好让步。

小姐在我脸上折腾了三四分钟就说化好了。我跑到镜子前一看,吓了一跳。我的脸就像是恐怖电影里的女鬼或者女疯子。脸颊上是两片玫瑰红,涂得鲜艳而又不均匀,上下眼线十分明显,眉毛漆黑,最可怕的是嘴唇,黑的。像两片黑碳。我被自己的形象吓坏了,我说怎么是这样的?小姐说,这样照出来才好看,若是涂红嘴唇,照出来就是灰的。我说不管是灰的还是什么,我也不要这样的黑嘴唇。小姐就把那些她们用来作样板的照片指给我看,说她们的妆都是我化的。你看照出来效果多好。我一看果然如此。可一想到那些平时看上去非常漂亮的嘴巴,原来都是两块黑碳,就更倒胃口了。于是不管小姐高不高兴,还是将黑嘴唇抹掉了。

化好妆,小姐递给我一件透明的黑沙衣服要我穿上。我说我穿自己的衣服。她很不情愿,说要穿她们的衣服照出来才好看。我还是固执地穿上自己的衣服坐下来。小姐叫我用手托腮,或侧身扭脸,总之作多情状。我说那多别扭。小姐就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古板?简直像那些来照相的男人。她这么一说我有些尴尬,于是折中说这样好不好,我按自己的意思照几张,再按你们的意思照几张?小姐同意了。她说你就当做是一次尝试嘛,一辈子试这一回。我说,有些事情不用尝试就知道它不适合自己。就这样,我们两个在互相说服的折腾中,总算把照片照完了。

几天后我去看样片,发现凡是我能看顺眼的,都是穿我自己的衣服、按我自己的意思拍的。而按她们意思拍的那几张,的确很别扭,不像我自己。但小姐却坚持说按她意思照的那几张漂亮,动员我把它们进一步放大。

这时来了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相貌平平。她来取她放大到三十寸的照片,一展开像挂历那么大。我凑在旁边一看,还挺漂亮,简直不像她本人。再仔细一看,原来她的眉毛,眼睛,眼睫毛全是照片洗好后画上去的。画的明显而又拙劣。而那个女人却美滋滋的,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我又回过头去看那些摆在门口作广的大照片,原来眉毛和睫毛也是用毛笔画上去的。

我终于明白这些“黑白艺术照”的奥秘了,怪不得那样多的女人,好看和不好看的女人,都愿意把钱扔到这里(放大那样一张至少要一百多元),原来“艺术”的真谛在这里:先给人化妆,再给照片化妆,这样的照片还有几分像自己呢?相当于画了一张画,还只是张讨好主人的写意画。人常说艺术是要有个性的。人人都这样照,千篇一律,还能叫艺术照吗?顶多只能叫“化妆照”了。

但再一想,既然照这样的照片能给那么多的女人带来快乐。带来青春的补偿,又有什么不好呢?就象卡拉OK的兴起,圆了无数人的歌星梦。这黑白艺术照不也圆了无数女人的青春梦漂亮梦吗?在这些梦里,美丽不再是远不可及,漂亮也不再是天生注定了。哪怕梦醒之后一切照旧,人们,尤其是女人,也是不会拒绝做美梦的。于是我终于接受了小姐的劝告,也来了一张“大挂历”,准备美丽一回。只是一再嘱咐她,万万不要画睫毛。

走出影楼后我忽然想,把高科技用在给人们带来美梦的行业上,也不失为一种新贡献呢。

1994年夏,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