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年年有雨

只要年年有雨

那本是一个十分普通而又平淡的日子。我按部就班地做着每日必做的“功课”——早起送孩子上幼儿园,上班下班。之后是傍晚来临,我将儿子从幼儿园接回,烧晚饭。

也就是在我烧晚饭的时候,天空下起了雨。在我印象里,雨水很少在黄昏时降落。这使我感到一点小小的意外。那雨丝虽然十分细小,却也下出了动静。不仅带来了声音,还带来了色彩的转换和特殊的气息:天空暗下来,树叶却随之绿起来。

我自然是从厨房的窗口上感觉到这一切的。并且因为感受到这一切有了一个清新的心情。不过我仍继续做着手上的事,淘米、择菜。习惯思维使我很难产生“此刻出去走走”之类的异想。

但我的正在玩耍的小儿子却突然跑到厨房来,向我请求打把伞出去走走。

他就是这么对我说的:“妈妈我想打着伞下楼去走走。”

我答应了。为什么不呢?应该让他随心所欲地去感受自然。虽然我知道他很可能是出于对那把自动伞的好奇心。

十几分钟后,他回来了。两只小脚在地板上踩下一行水印,手上的雨伞滴滴嗒嗒地掉着水点儿,头发也湿了。天知道他把伞打在了何处。

我一边给他擦着头发上的水一边逗他:在雨地里走了走有什么感受呵?他没有回答。我又逗他:你不能白淋了雨呀,给妈妈作一首下雨的诗吧。他问:什么叫诗?我想了想。说:就是跟你们幼儿园老师教的儿歌差不多。他马上说好吧,我给你念一首。

“嘀嘀嗒,嘀嘀嗒

下雨啦

小树说,下吧下吧

……”

儿子稚嫩的声音刚刚把这几句送出,一股热浪就涌上我的喉头和眼眶。我呆呆地怔在那儿,怎么会出现这样的情景?我忽然看见童年的我自己,一个扎小辫儿的黄毛丫头,她正坐在教室里和同学们一起大声念着:

“麦苗说,下吧下吧

我要长大

梨树说,下吧下吧

我要开花

小朋友说,下吧下吧

我要种瓜

……”

放学路上,她又和同学们一起边跑边念,还故意用脚丫去踏雨水,溅湿裤脚,溅起一路的笑声——

“嘀嘀嗒,嘀嘀嗒,

下雨啦!”

……

这是烙在我童年记忆里、并伴随着我长大的儿歌呵!它们和快乐的日子融汇在一起,深藏在岁月之河的最底层。不想竟在这样一个普通的日子突然重现了!

我的心被深深感动着,把小儿子搂过来使劲亲了一下。我对他说:妈妈和你一起再念一遍好吗?他惊讶地说:你怎么也会念这个儿歌?我说,妈妈也是老师教的呀,在妈妈小时候。儿子眼里流露出不解。而我的眼前,却出现了一条生命的链环,它们被小小的儿歌连接在了一起——这是一幅多么简单而又多么神奇的画面。

我无法形容我当时的心情,只觉得我一直在期待着这一天。在有雨和没雨的时候,在快乐和不快乐的时候,我都期待着。期待着这样一个能清晰地感觉到生命存在的日子。在这样的日子里,我的手能触摸到沉在岁月之河最底层的金沙。

我忽然意识到,不管外面的世界怎样迷乱,不管现实生活怎样纷繁,总有些东西是不会改变的。像这雨,像这因雨而有的儿歌。也许对我来说,这就足够了。

雨还在下着。下在今天的黄昏和今后的许许多多个日子里。我明白了,只要年年有雨,岁岁就会有诗。

那一天也因此而富有诗意。

1993年春,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