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曳在血中的红叶

我知道在我的躯体里,流动着苦菜、荠菜、青青菜的营养流,这些大自然中最柔弱的自由绿色,用它们的生命满足着不堪回首年代中一群不得不贪婪的眼睛和狼吞虎咽的胃口,我曾为这些野生界的植物而感动,谁想得到,那些充满诗情画意流淌在文人笔下的红叶的汁浆也流动在我的躯体里!

十余年前,老家的房子要拆迁,父亲嘱我去拾掇拾掇。那房子也有二十多年不住了,平时除了在老家的堂兄存放一些杂物外,也就闲置着。因无值钱的东西,拾掇自然也就漫不经心,然而在尘封的厨房里竟发现了满满的一缸红叶。我先是惊讶父母的雅藏,继而又迅速地否定,这原始的“收藏”方式,完全破坏了红叶的形美和色美,诗情与画意早已随着时间流走了,红色的叶子没有了灵气,只有那干脆、幼小和残缺的躯体像一枚枚干贝壳安静地躺在不大的空间里。当我小心地捧出几枚走到太阳下的时候,那几枚“木乃伊”似的红叶像是得到了大自然的召唤,借着深春的风悠悠地飘走了。

我询问父母这一收藏的秘密。“什么收藏,那是粮食。”

我真的吃惊了。

“把叶子煮烂,揉碎,淘净,和在地瓜干面里或者棒子面里蒸窝头。”

“你还吃过呢,涩口,不好咽。”

年迈的父母一言一语地回忆着,比划着,我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灿烂的红叶被我吃下的情景。然而,这毕竟是真的。从那以后,红叶在我的视野里,已不完全是赏心悦目的红叶,又增加了一层别人无法理解和品味到的内涵。

于是,在每年“万山红遍,层林尽染”的时候,我都去静观红叶的大写意。

家乡的红叶以黄栌为主,黄栌属灌木,其枝为黑色,脆而不韧,树蕊为黄色,含油性,叶圆而厚如娃娃的腮。这叶不似三笔宕开的枫树的红叶,给人留下一些想象空间,而是完整的一枚,圆圆的流着喜人的稚气,结实得透着北方的厚实。叶上经络分明,如小学生做的画,一笔一画清清楚楚,让人想起劳作者手上鼓起的青筋。我曾不止一次地端详它,询问它,把自己染红是生命的最后还是生命的开始?是炫耀还是辉煌?是按捺不住寂寞的浮躁还是该出手时就出手的壮举?它都静而不答,任我去想去问。它也有翠绿的时候,翠绿掩映在一切绿的中间,不显山露水,静静的无人注意,只为增添和浓厚着山间的绿,悄悄地挥洒着自己的生命。然而,大自然在从人们的视野里卷走绿色帷幔的时候,人们在萧瑟秋风中感到凄凉的时候,它则涂出了令人欢娱和山间妩媚的浓彩之笔,恰如静静的钱塘江,平静中突然涌出亢奋的奇观。无论是一株、一叶,还是漫山遍野,晚秋中的摇曳丰姿都成为凝重的辉煌,四季丰收的绝唱。

我曾经几次想将繁叶茂密的树枝弯成一个愉快的形状,然而每次它都以它的折断宣告我的失败,失败的我对胜利的它生出不可言状的无边敬意,我似乎明白它的叶为什么会红,红红的圆圆的叶子也许是大自然的一种巧合,但红红的圆圆的叶子不能不让人想到那是一颗颗在阐释风骨的心。

我感激父母在我成长的时候让我吃下了这不可思议的红叶,或许父母知道了吃下红叶的历史,才让我仔细地去品位和咀嚼与秋菊竞放的红叶。红叶是山间的隐士,绿色流动的时候,你看不到它的身影,即使看到了,谁为它谦虚的姿态注目?正如千年前的人们见到陶渊明或嵇康,谁知道种菊南山下的老农和破衣烂衫裹着的躯体竟是令世人仰慕的奇人!红叶又是山间我行我素的壮士,不流俗本身就是一种勇敢,当许许多多知名的和不知名的树纷纷落叶的时候,它却将自己点燃,与不急不躁竞开怒放的秋菊装点绿色后的世界。

红叶的精神令人敬佩,赞美红叶也是在赞美人民。

红叶,静静地躲藏在某一角落,默默无闻。

红叶,静静地将自己轻轻点燃,我行我素。

红叶如诗,诵出生命的可贵。

红叶如歌,唱出绝代的风华。

红叶如舞,旋出生命的辉煌。

红叶如酒,酿出馥郁的醇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