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凤华《爱菜辞》

爱菜辞 爱 菜 辞

高凤华

菜之味兮不可轻,人无此味将何行?士知此味事业成,农知此味食廪盈。技知此味艺业精,商知此味货利增。但愿人人知此味,此味安能别苍生?我爱菜,人爱肉,肉多不入贤人腹。厨中有碗黄齑粥,三生自有清闲福。

------唐 寅

苦瓜

废园在成为废园之前,其实是蓬勃的。葱绿的辣椒,紫色的茄瓜,熟透了的红彤彤的西红柿,整齐有序地排在田垄上。垄是南北走向,之所以这样,是便于过风。所以,那些需要扎架的藤蔓植物,像丝瓜瓠瓜豇豆蛾眉豆之类,扎架也就顺着垄的方向,东西交叉,像旧时衙门里过堂的戈阵。不要看架上密密麻麻长得缝都没有,下面却空落落的,一米八的个子稍微躬下腰即可钻过。架子看上去头重脚轻不胜重负,但好处是重心下移,“气沉丹田”,能保证它不被疾风劲雨击垮。暑天的南阳风或者六月的北风一来,那可是“千乘雷动,万骑云屯”的情景,风过处,真真是“落花与芝盖齐飞,杨柳共春旗一色”,无一幸免。

苦瓜叶掌瘦弱,青绿沉黛,纹脉纤细。藤蔓爬上架子,一路攀援,到了顶端无处可依,又重重地落下来。在仲夏,浅黄的花,像妇人的乳房翘在那叶面外边。满眼的花,便像千百个婵娟。城里人见了,问:“这是什么花啊,随风荡漾。”

这是苦瓜花。

我没到过北方,不知道北方种不种苦瓜,只知道苦瓜在南方随处可见。它是葫芦科植物,喜湿耐热,各种土壤均可种植。在明朝以前不见记载,人们据此判断为外来物种。有人从《星槎胜览》上找到一段话,说是“苏门答刺国一等瓜,皮若荔枝,未剖时甚臭如烂蒜,剖开如囊,味如酥,香甜可口”,便以为是苦瓜,但我怎么看也像榴莲。苏国大抵在如今的南洋,费信随郑和下西洋,广闻博见,照理不会搞错。相比之下,粤闽县志记载犹为可信,像《粤西诗载》“东山戍忆敦瓜苦,南徼瓜尝苦味严。凉颊顿回炎海梦,却怜迁客久忘甜”,《安溪县志》“四五寸长,皮皱味苦,嚢初生白,至熟转红,核如木鳖子”,不是苦瓜是什么?看来仅以史书未记载来判断,而不考虑南方多战乱、地理偏远和民智等因素,未免显得武断。

如今如此普遍的东西,小时候吃到的却似乎不多。苦瓜,在过去是富贵菜,大户人家才有。比方西门庆招待胡僧,几上有一碟癞葡萄,就是苦瓜。当时是鲜果的身份,与“流心红李子”摆一起,可见价值不菲;《儒林外史》里汤知县招待张师陆、范进二人,苦瓜做成菜,与燕窝鸡鸭同席,和柔鱼一起明确说是广东产的,于内地便十分珍稀。到了我们那年代说珍贵,无疑是把鸡毛当令箭,何等矫情。吃得少,估计是村人不肯吃苦罢了。

废园里的每一根瓜藤的攀援,支撑起坚实的瓜架。在这里,我见到密密麻麻的枝干。有的粗壮,有的细瘦;有的笔直,有的弯曲;有的斜插,有的横欹。树干们风吹雨淋阳光曝晒,树皮剥落,灰白的木心裸露,坚硬无比。一棵死亡的树,如同战场上阵亡的士兵。身虽死,心还在。当生命以一种形式转化为另一种形式,延续绿色,承载呼吸,传递温情,让世界珣烂如斯,便让人心生敬畏。我会越来越喜欢植物,越来越敬重死亡。因为植物教会我认识生命,而死亡教会我理解大地。植物不仅滋养我们的肉身,医治我们的创伤,还给予我们智慧,教会我们思索;死亡让我们轮回,让我们涅槃,让我们浴火重生。

我爱植物,我爱苦瓜。

五味消夏,苦最好。以苦瓜为例,其性属火,寒为体,热为用,朵颐之际,冰火两重天。敝乡有个人,名唤木伢,因为声音低哑,像极了鸭子的叫声,乡人打趣,赐个诨名“公鸭”。木伢爹妈去的早,叔伯疏于管教,年轻时交些三朋四友胡吃海喝,上了些年纪,血压便高的厉害,房事也无力,求医问药皆无用。一日,来了个游方和尚,说有个偏方可治,只是难吃难坚持。木伢说比活死人强就行,那家伙软绵绵比蚯蚓还细呢,屙尿还打湿鞋呢。和尚说我正要用到蚯蚓,你把蚯蚓放在苦瓜里,放些油盐作料烤,闭上眼吞下去。和尚说罪过罪过呢,救一生而杀生无数。木伢说杀无数生而救一生,一生又生无数生,那是善善相因。和尚说修善修善,双目不见。木伢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和尚说天天吃,吃三年,病便会好,得了儿子不忘请我喝喜酒撒。

从此我那里开始种瓜。不光苦瓜,还有南瓜冬瓜丝瓜瓠瓜,坡坡坎坎种满了瓜,种了几十年。人们迷信瓜能结子,子能变瓜,子子孙孙,无穷尽矣。

瓜瓞绵绵是心愿,是美好,更是传闻。但味于苦出,苦后回甘,于千古忠臣孝子,却是屡应不爽。历史总以两面示人,世相总是虚实相间,可怜众生总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自欺欺人。

我那里白苦瓜,比沿海一带好。炒肉炒鸡蛋,很寻常,如用陈年豆豉蒸食犹佳,有条件的用河蚌肉或蚬肉更好。其苦味不会沾染到其他食材上,自苦而不以苦人,有君子之德,故名“君子菜”。说得书香洋溢,让乡下一碟苦瓜半盘剁椒清风拂面,远胜肉糜,不见半点寒酸穷腐。也有呼作“半生瓜”的,人们把苦瓜的一生与人生作比较,发现苦瓜青而黄再而红的过程,就是人变老的过程。很多人都是先苦后甜,生命的色彩在于暮年灿烂。

乡人把苦瓜切片晒干,用来泡茶。掺和些炒熟的芝麻豆子,放点生姜,能很好地改善口味,有识者说,能从苦头里品出甜的余味来;至于腌渍了的下饭或啜粥,绝对可称作享受,饿极了也会感受到甜味,像海市蜃楼。

陈奕迅唱过一首歌,“今天先记得听过人说这叫半生瓜,那意味着它的美年轻不会洞察吗?到大彻大悟将一切都升华,这一秒坐拥晚霞,我共你觉得苦也不太差。”唱的人撕心裂肺,听的人双泪长流。人们一下子打开了记忆的闸门,忧郁、愁肠、憔悴、凄凉涌上喉咙,残月、落花、春寒、苦雨漫上眼角,欲说还休,爱恨不能。

晨昏定省,每每想到江河至大,人生至短,带不走的东西太多,何不做些好事让给更需要的人,于己一瓶一钵足矣,不妨断舍离。放眼世间,日益沦陷的信仰,无限放大的欲望,本应该成为悲伤的理由,而破惑証真,慧能生道,应该成为活的境界、人生的常态。只可恨人心缥缈,而路已远、孤独漫天飞舞,于未来便是茫茫。

采菱记

如果把湖比作孩子们的天空,那么,满湖的菱的蔓芜,就是天上的云,而菱呢,就是云朵里散落的星星。当孩子们每每坐着弯弯的月亮去摘星星时,缓缓飘过的那朵流云,不经意地把孩子们的光阴带到了六朝。六朝是一个盛大的世纪,很多时候,它都是安静的。空山寂寂,像一页发黄的信笺。不知什么时候,有这么一群不知疲倦的跋涉者,以仰望的姿态,缓缓拉开白云的帷幕,将他灵魂里藴藏的温度,撒向寒冷的天际,不知不觉,唤醒了一个时代。

这个跋涉者,可以是名高望重的王谢,可以是清朗飘逸的庾鲍,还可以是率真优雅的萧明太子。他们无一例外,用长过一生的时间,把大地上的山水草木,铺排成王朝的盛筵,锤炼成六朝文章。

采菱,是个多么美的举止。想那萧家父子,醉解桂棹,一群满头珠翠的宫女,罗袖轻挽,玉臂微现,在水中捞起那一串串的菱角来。那是“手可摘星辰”的同类版本,是天宫里才有的画面。可笑那伤高怀远、离愁别恨,可叹那珠帘卷玉、新酒筵歌,世间的一切不可丢弃的烦恼,一切可歌可颂的欢愉,在十里菱歌面前,是多么的渺小,渺小得忽略不计。莲动下渔舟,那一个个簪着花儿,拿着帕儿的渔家女子,扭动俏皮的腰身,或是立在船头,或是闲依舷边,看得萧家父子眼都花了,心都醉了。那一幕幕不耻下求与民同乐的画面,从此与历史同悲欢、共进退,记载在岁月的书卷里。“江南稚女珠腕绳,金翠摇首红颜兴,桂棹容与歌采菱。歌采菱,心未怡。翳罗袖,望所思。”无论是宫中还是民间的女子,采莲的时刻,那嘴角一定是挂着笑意的。这笑意,不仅仅来自丰收的喜悦,更多的,是临水照花------一低头,柔情的水面上,便有了菱花一般的笑容。

我曾在故乡的湖泊里采菱。那是怎样的一方湖水啊,且不说那草薰风暖、溪桥柳细,也不说那画鷁翩翩、白鹭依依,单看那水阔鱼沉、星河云淡,烟波浅黛、遥山妩媚,便是人间殊无二致的仙境。水浅处,长满鸭舌头、灯笼泡子、苲草之类,稍深处,便是成片的荇菜和菱角芜子。荇菜开着淡黄色的小花,乍看上去,和菱角花差不多。船行依依,就是滉瀁在诗经里了。可以说,面对方圆几个足球场那么大的荇阵,任何铅椠之力、点染之工、设色之妙,都是多余的,都是苍白无力的。而在船底沙沙作响时,便意味着进入菱角花阵了。因为菱叶比荇要硬得多,也茂盛得多。菱叶挤挤挨挨时,蓬勃着往上长,叶背会挤得翻过来,高出水面一拃多,大船根本行不通。所以,采菱人通常撑个“鸭划子”,两头尖中舱略宽,长不过两三米的那种。没划子的则选择绑两根横木,放上一个大木盆,人泅在水里。摘菱的好手,不怕菱角扎,一手翻芜子,一手摘菱,小半天就能摘个百十来斤。摘完,上得坡来,就着热辣的太阳和南来的薰风,晾干了衣衫,一路高歌,走回家来。搲一锅清水,灶膛里点燃丝草把子,那一个个元宝似的菱角在滚沸里上下沉浮,掰开来,粉璞璞,甜津津,好吃极了。

菱角可以做成各式菜式,可以煲汤、煮粥。菱茎由于含有大量的纤维素,能加快人体代谢的速度,可以很好地预防肥胖。泹过滚水的菱茎,色泽微黯,凉拌、腌制都是不错的选择。新鲜菱茎还可晒干备用,用作冬令蔬菜。

故乡有道 “菱角烧豆腐”,每每想起来,鼻孔里能嗅到一股炊烟的味道。菱角豆腐,不瞒你说,那可是一对绝妙的组合哟。且不论菱,单看那豆腐,一部《随园食单》写满多少深情,惹得天下饕餮逐臭如兰趋之若鹜。堂堂袁大才子,曾为蒋侍郎豆腐三折腰,曾赞程立万豆腐有车螯之味,曾发出“豆腐得味,远胜燕窝”的感叹。读过书的父亲深得其中三昧,只见他左手执釜,右手拿勺,油盐酱醋葱姜蒜椒,几下扒拉五味便已调和,一盘精气神十足的美肴,魔术般地呈现。该硬的硬,该软的软,在乡村人家备受青睐。

大热天,乡人们特别钟爱“水红菱”。嫩嫩的肉,薄薄的皮,甜津津的汁儿。咬一口,水汪汪,凉丝丝,浑身有一种说不出的舒爽。那菱通常很小,似是不可多求的珍玩。恰应了乡下“少吃多得味”的俗话,隐隐蕴藏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哲学意境。

红楼里的香菱,是个苦孩子。她的遭遇实在令人悲伤。菱莲一脉,不仅散发着同样的清香,她们的心,还都是苦的。第八十回中,夏金桂要为香菱改名为“秋菱”,说:“菱角花开,谁见香来?”香菱辩解道:“不独菱花香,就连荷叶莲蓬,都是有一股清香的。但它原不是花香可比,若静日静夜,或清早半夜,细领略了去,那一股清香比是花都好闻呢。就连菱角、鸡头、苇叶、芦根,得了风露,那一股清香,也是令人心神爽快的。”可惜,再好的香,在摧花辣手面前,也是短命的。金陵十二钗副册判词:根并荷花一茎香,平生遭际实堪伤。自从两地生孤木,致使香魂返故乡。退一步说,即使没有夏金桂,也会有高金桂、蔡金桂,或者田金桂。命运,是一只看不见的手,左右着尘世里的你我,左右着每一分子。

“菱池如镜静无波,白点花稀青角多。时唱一声新水调,谩人道是采菱歌。”菱是隐士,是池中的君子。她低下头去,低到尘埃里,然后开出花来,满心的欢喜。那个叫做爱玲的女子,一颗玲珑心,却总是遭遇妖魔鬼怪,人世间的不堪数不胜数。在这里,白居易不仅教我们爱,还教会我们去爱。于人来说,真正的爱,是无法用肉眼去识别的。你的周围,存在太多曼妙的风景,存在太多的彩虹和参天大树,存在太多的痴迷、诱惑和仰望,令你不知所措,或是错上加错。其实,选择远远没有所说的那么难。彻底地低下头来,拥抱大地,亲吻大地,进而领悟大地,和大地上的一切爱,不一定只有君子 才能做到。

爱菱,真的不需要太多理由。

蛾眉豆

说起蛾眉豆,不得不提眉。所谓蛾眉,是一种状物的说法,名词作状语,意思是像“蛾”一样的眉蛾,而蛾是如蝴蝶一样的昆虫,静止时,翅膀左右平放,“蛾眉”即取蛾静止的样子。有蛾眉的女子,是很美的。其实古人对眉的研究很有一套,相人必先观骨骼,次看五量长短,面部盈亏,眉目清秀,神气荣枯。若其眉疏秀弯长,尾拂天仓,则主富贵福寿;若粗浓黄淡,散乱低压,则刑伤破败。故剑眉英武,蚕眉仁厚,而“六害之眉”凶恶连连,犹以“扫把眉[啼眉]”为最。女子眉毛,关乎性情,这是李渔的原话。所以古人择妻,必选“美眉”,这词儿一直沿用到现在。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个人没有选择的余地,生个瓢就是瓢样,生个罐就是罐样。因此,旧时女子也和如今一样,很重视文眉。施以铅黛,便叫“黛眉”;纤如柳叶,就叫“柳眉”。或如“春山”之韵,或如“新月”之秀。

蛾眉豆,世人多称为扁豆。余以为,蛾眉绘形,扁则描状,形状不同,各有側重。我那里有个老先生,一篇《弯弯如月娥眉豆》大行其道,登了好几家刊物,参加好几次赛事,真不知那些大编们啥水平。有时候,作为文字编辑,基本的古典文学素养,还是要具备的。

写扁豆的文字很多,孙犁的,丰子恺的,苏雪林的都读过。我写文章一向愁开头,作文最爱模仿喜欢的大家。诸名家,怎么也绕不开苏雪林。一提笔,满眼都是苏雪林的影子,于是学着她那个口气,自说自话:

老宅的院墙边,有一方闲置已久的空地。它先前也能种些芝麻棉花,瓜瓜豆豆的,土质还算可以。自父母相继故去后,没人打理的土地,也便失去了生气。除了杂草丛生,就是长满难以拔根去根的野葛野构。前前后后,給了好几个主子耕种,辛苦一年,到秋后,什么都有,就是没有收成。牛踏马践,蛇鼠同窝。一方好田,竟沦落成动物的乐园,以至于我时常在文字中,呼之为“废园”,废弃的园子,百无一用。

还是回到主题上来。

那个园子,后来被隔壁的婶儿要去,说是种些菜蔬,回报是我们过年回来可以随便吃。原以为愚公都啃不动的地方,后来竟被婶儿收拾得像花园一般。南北走向的沟沟垄垄,把园子划成几个大小均匀的方块。秋后,刚钻出土缝的菜秧子,蔫不拉几的茄瓜,向天张望的朝天椒,绿的绿,紫的紫,红的红,就是一个色彩斑斓的世界。更让人眼界大开的是几架豆棚,结满一绺绺扁豆,铃铛似的,紫色深深,深几许。那藤藤蔓蔓,牵牵绕绕,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像极了元曲中的生同衾死同椁的爱情。更难得一见的是,隐在绿丛中的花荚,像极了江汉大地特有的花翅蝴蝶。花荚上的一点黑白相间的同心圆,更像蝴蝶的眼。

我见到这一幕的时候,废园已被梳弄过好几茬,旺盛在乡人眼里可是司空见惯。于我,却是稀罕的。突然想起,郑板桥的妙句:一庭春雨瓢儿菜,满架秋风扁豆花。心里有些慌乱。秋风起,一年尽。碌碌中,何曾于思想里认真梳理一回故乡,还不如那个收到老妻书札、见到扁豆花开的方南塘:老妻书至劝还家,细数江乡乐事赊。彭泽鲤鱼无锡酒,宣州栗子霍山茶。编茅已盖床头漏,扁豆初开屋角花。旧布衣裳新米粥,为谁留滞在天涯?”如果说杜工部《闻官军收河南河北》,其思乡之情有如“长比放流”“骏马驻坡”,则方南塘诗,宛如百鸟朝凤,清流蜿蜒。

扁豆在我们那个地方,更多地被叫做“蛾眉豆”。一个物种,赋予青春女子的美貌和灵性,向来是江南文人的审美情趣。时间久了,也让村夫野老们沾染了些许婉约之风。古代的骚人词客们,对着酒便有 “人生几何”之问,对着枯树便生“人何以堪”之叹,一听到秋虫唧唧,便看到扁豆花开;一看到扁豆花开,便心生还乡之情。那个明人王伯稠,“豆花初放晚凉凄,碧叶荫中络纬啼。贪与邻翁棚底语,不知新月照清溪。”一个倾情诉说,一个洗耳恭听,生活有太多的无奈和不堪,有着太多的遗憾和悲凉,不知不觉已是子夜时分,新月初上,狗都不叫了。如此佳句,也只有世居昆山的江南才子才写得出。还有,东坡的句子,“秋至篱园扁豆香,繁花紫白蔓藤长。佳肴不屑争娇宠,便饭粗蔬佐酒觞。”豁达随性的东坡,做得高官做得平民,既能引吭高歌“大江东去”,又能侧耳聆听“穿林打叶声”,扁豆可与山珍同待,粗蔬也和金樽共美。

更为笃定的是汪曾琪 ,这位喝高邮湖水长大的汉子,惯识江南草木,一下笔便满襟芳菲,处处可见妩媚,却丝毫不露铅椠之痕、傅粉之相。他在《食豆饮水斋闲笔》里,随手写来的情怀,即令人刻意向往:“暑尽天凉,月色如水,听纺织娘在扁豆架下沙沙振羽,至有情味。”《钓鱼的医生》写王淡人,写他钓鱼的独特,写他名字的由来,写他医室里墙上的牌匾,都是一种淡泊宁静的味道,所有的笔墨都是为这个人物作铺垫服务的。王医生在院子里种了一架扁豆,为了营造郑板桥对联中的意境,不惜违背当地食俗和种植习惯,特地从外地购来瓢菜种子,种了一畦瓢菜。“一庭春雨,满架秋风”,俗尘里的王淡人医生,每一个日子在栉春雨、沐秋风中度过,人格也在淡淡的环境中完成了升华,更使文本达到了“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的戏剧化效果。

大雅隐于俗。

扁豆在江南,是一种生性随和的豆蔬。它不择土壤肥瘠,不必精耕细耙,甚至墙角、树下、灌木丛这些光照不充分的地方,也可以撒下几粒种子。有那等人家,用树杈高高地搭了豆棚,遮荫消暑,大人小孩一律往棚子里钻了,捧碗茶,就着坛子里腌菜下饭。或是搬张竹床,摇着蒲扇睡一会儿,睡醒了谈今白古,桑麻闲话,尽是些鸡零狗碎,俚词荤语,一家人都说些“挑不上筷子”的东西;也有懒散人家,就了屋前的树木,用竹片打了篱笆,围成院落,又顺手丢下几粒种子,便是一处绝佳的风景:暑尽秋来,疏篱扶风,一绺绺的扁豆花,画远山长,让路人羡煞不已。还有精密的妇人,算计路边一点空地,用䦆头挖出来,精耙细耧,栽上辣椒,植了茄秧,撒下萝卜种子,还不忘扎个豆架儿。于是,火红的、油绿的、紫得放光的,竞相入目,“萝菔生儿芥有孙”,一园菜蔬,就是满堂儿孙,让人尽得庭下秋风之趣,神仙见了思凡,宫闱闻之失色。

好诗人不一定非得是李白杜甫,查学礼的句子,我就特别喜欢。“碧水迢迢漾浅沙,几丛修竹野人家。最怜秋满疏篱外,带雨斜开扁豆花。”一派秋风渭水,一派野渡无人,一个乡间不施脂粉的女子。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但查是安静的,安静得好似好莱坞大片中的黑衣人,只是默默地守望。

又一年过去,婶儿过世,废园于是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废园,再已无人问津,野草葳蕤,狐兔出没。暮色四合,屋门口竟有些碜人,整个宅子闻不到一丝村庄的气息,感觉天地尘埃落定,世界一下子静谧了许多。

丝瓜

秋夜读书,一直羡慕范村的孩子有事可作,玩得开心。斗草种瓜、拨雪挑菘,“笑歌声里轻雷动,一夜连枷响到明。”不像我们现在,无所事事,还忧郁得不行。一天到晚,除了与手机为伴,还是与手机为伴。手机成了我们今生的情人。回头望去,范村的那些事儿,其实离我们并不远。

我父亲是乡村教师。当然,那是真正意义上的乡村。那时候没楼房没电没水泥路,住在土砖屋里,点的柴油灯,大热天路上的泥灰有脚踝那么深,像磨过的米粉。父亲说是教书,很多日子却是在带孩子们“支农”,白天帮生产队薅草、整枝摘顶心,晚上“点灯诱蛾”,那是时代使然。但秋夜,许多害虫已开始蛰伏了,已是“惊霜寒雀,抱树无温;吊月秋虫,偎阑自热”的日子,而队上还是有人眼红父亲工作轻松,硬是勒令父亲带孩子们去田间。父亲只好带孩子们捉秋虫。

最爱捉的是纺织娘。那是一种体型如豆荚的螽斯科昆虫,因其鸣叫酷似纺纱声,又昼夜不息,所以叫“纺织娘”。因冷,也喜躲灶间,村人唤它“灶鸡”。《诗经》说“五月斯螽动股,六月莎鸡振羽”, 莎鸡就是纺织娘。《毛诗陆流广要》载“六月后出,飞而振羽,索索作声。人或畜之樊中”,《尔雅翼》有“今小儿夜亦养之听其声”,说的就是小儿们捉虫玩的事儿。但六月还是夏天,夏虫不可语冰,纺织娘只有在秋后才能称为灶鸡。这虫子最喜欢吃丝瓜花,草木森森,断竹续竹,让这虫儿有着充沛斑阑的文气。毕竟“豆棚瓜架雨如丝”这样的句子,无篱落气、林下风便不能作,也作不出。

绕来绕去,其实是想写丝瓜。

想写丝瓜之念,久矣。

人间事,浮云野马,万物皆可放下,唯萦萦于文章。所恨天资愚钝,纵然几十年磨破双袖,亦未入文章之门。文章文章,有文无章非文章,无文有章亦非文章,况我辈无文无章,安敢称文章?只能叫码字。从去冬到今秋,想码些丝瓜文字,却好久不得要领,迟迟未敢下笔,。询于老妻,伊指我鼻子大骂曰,尔何笨哉,笨哉,丝瓜乃家常菜蔬,隐于寻常风景偶露峥嵘,尔何不上下其手、左右开弓、前后出击,用寻常笔法写寻常事?如此如此,可得之矣。

丝瓜和苦瓜、蛾眉豆一样,极好养的。随便在哪个旮旮旯旯点上一粒,掩口,淋点水,两天就拱土,再施些肥,便不用管了。有阳光清风提携,有扎根泥土的底气,自会藤藤蔓蔓,牵牵绕绕,攀墙走壁,绵绵不绝。它的花期和结实期又很长,从夏初到秋末,跨度差不多两个季节,实在抗不住寒露风,也要结个“秋瓜坨儿”。农家一年忙上头,耘田耕地回来,星月钻了云层,摘条丝瓜,刨了皮,油盐伺候,滚水里破个鸡蛋,三两下就是一道爽口下饭的好汤。所以我那个村庄遍地丝瓜,家家种丝瓜,不图别的,图省事儿。

后来我到长沙,住花桥,钉子户最多的地方。沿浏阳河堤,一直到合丰、东山,頽垣残壁,不知强拆多少户,于是占不尽荒圯空地种丝瓜,开不完丝瓜花儿香万家,睡不穏夜半狗叫偷瓜人,忘不了丝瓜又丝瓜。我房东仗着是退伍军人,堂客又强势,沿路边搭架子种一大片。季节里的毎个早晨,都要拎着篮子去摘菜。是一种长过一米的大竹篮,装得满,一担挑了去农贸市场赶六点的尾水,才上市时能卖四五元一斤,后来多了,跌到两块,一年下来,也有千把块钱的收入,只是辛苦得很。卖不动的时侯,房东便找馆子挨个问,掌柜的都说他的丝瓜恁嫩,所以很少剩回的。逢上人夸他货好,房东便得寸进尺,郎看哈,喔哩肥的农家肥,冇打药的。

父母年轻时也爱种丝瓜。那时油水少,一年难得吃回猪油,队里分上十七八斤棉籽油,一家人要撑满一年。大多数时炒丝瓜煨丝瓜用棉絮蘸油,往锅里一掼,清汤寡水,配点姜丝麦酱就算不错,也还味口大开,一顿饭下来光溜溜的盘光溜溜的碗。丝瓜汤用来淘饭或者泡锅巴,就像金圣叹说豆干与花生同嚼,真的有火腿之味。传说丝瓜入骨,百病不侵,热天吃解暑袪烦,通络防风。隔壁的杨妑,齁病缠身,说句话上气不接下气。过去说的七十二痰火不死也要去层皮,齁病是其中之一。毌亲怜孤恤贫,隔三岔五做碗丝瓜汤,末了在猪油缸子里抠出一坨白森森的猪油。数十年如一日。还真是的,老人去世时身上干干净净,一丝气味也沒有。

那年月对肉的憧憬和向往,随年岁长大与日俱增。善讲故事的父亲,为了安慰儿女肚肠,总不忘画饼充饥望梅止渴。说那薛平贵住寒窑,不小心打破罐,煨豆子散落一地,又无筷子,只得用刷把签子扎。薛落难不落志,幻想杀敌立功报效国家,自嘲“攻破窑州府,打破罐州城,一枪一个,两枪两个”。有朝一日,功成业就,衣锦还乡,“丝瓜搞肉弄,长沙街不动”。听到此处,口角的涎液忍不住流了下来。丝瓜搞肉,成为一个时代的记忆。后来实行牲猪派购,卖猪时能得十斤肉票,情况才有所改善。但很多时候有票无钱,肉票又翻身成了有价证劵,可以卖给急需的人。村上人家整酒席,有门路的,会 “开后门” 才能买到肉;没关系就只能买票,否则萝卜白菜一锅炖,让人闲话。

无意中读到袁枚所言:炒荤菜,用素油,炒素菜,要用荤油。才明白母亲做菜,分明沾染了学问。她炒丝瓜,添勺猪油,丝瓜滑溜。鸡蛋却分开煎,蛋液蓬起,不打散,这样煎出来的蛋,边子老,中间嫩。一碟炒丝瓜,让人舌尖瞬间进入软硬嫩老滑滞六重境界。套用“湘菜教父” 石荫祥先生一句话,炒得韭菜便是大师,那么,炒得好丝瓜鸡蛋,母亲也算是民间高人。

南瓜歌

读胡竹峰《麻》,最喜开头几段:甜是放,辣是激,辛是冲,酸是收,苦是闷,麻是敛。甜让人愉悦,辣让人刺激,辛让人回味,酸让人生津,苦让人冷静,麻则是麻痹。胡君识尽六味,且深谙调鼎之妙,文字如此生动,看来在厨房侵淫也是有些日子的人。这世上,能把厨房收拾得光鲜亮丽,菜蔬做得活色生香,也算岁月不乏精致,是个有趣的灵魂。况且,把甜作为六味之首,深得我心。

于是想起南瓜,想写南瓜。

吾村人多爱种南瓜,房前屋后,堤坡坟湾,一点地也不让浪费。这年月,人们不愁吃喝,种南瓜图的是喜气,古人说瓜瓞绵绵,便指南瓜。这南瓜放的越久,就越甜越好吃。南瓜之甜,是天然的甜,没有丝毫添加剂的味道。吾乡南瓜,又矮又圆,极丑。我那里把矮胖女人比作“矮冬瓜”,其实是指本地南瓜。因为冬瓜是长形的,不可能矮,而南瓜也叫倭瓜,倭为日本。从小就听老师说,东洋人个子矮。当然,南瓜也有长的。

白石山翁喜画南瓜,是矮圆的那种,都有款识钤印。网上搜二,一曰“瓜瓣多且甜,不怪人垂涎”,说的那么动听美妙;二曰“客来索画语难通,目既朦胧耳又聋。一瞬未终年七十,种瓜犹作是儿童”,尽得老来稚趣。《乌盆记》也是:

人老屈腰把头低 树老焦梢叶儿低

茄子老了一兜儿 倭瓜越老越好吃

再思吾乡“不吃南瓜又一碗”,字里行间分明读出憎恨之意,哪里有喜爱?因为吾乡特别恶穷欺穷,而瓜菜半年粮,指的就是穷人家。其实,“好吃”和“喜欢”是两码事,老鼠蝙蝠肉好吃,人们深恶痛绝。言重了,南瓜不至于。胡君便讲故事,说某少年聪慧异常,苦于家贫,不得入学,听闻杭州人丁敬学问了得,想拜其为师。于是背几个大南瓜,送到丁门。客皆讪笑,丁却欣然受之。剖瓜熬粥,招待少年,并留馆内课读【凤按:霜晨雪早,得南瓜粥,青盐白菜,缩颈抻项啜之,周身俱暖,得无乐乎?】。胡君又说,清炒南瓜丝,是白石小品,而南瓜粥饭,是桐城派老夫子古文。前者嫩后者老,因瓜而异。河南人火气大,把南瓜切丝涮了吃,老瓜则不行。

于是搜尽箧藏,得童谣二,甚有趣:【一】黄牛卧山,撑把洋伞,妞儿坐地拉拉手,顶了一个绿盖头。【二】一条青龙,爬上青城,在青城下个大蛋,晒的鲜红。又得井岗句:红米饭,南瓜汤,秋茄子,味好香,餐餐吃得精打光。干稻草,软又黄,金丝被袄盖身上。不怕北风和大雪,暖暖和和入梦乡。

网上一歌,有乐府味,乃“三少爷的微笑”所作:辟我南园半弓步,种他南瓜百子黄。瓜叶青青巨掌撑,瓜蔓似藤通幽长。瓜身才绿嫩如球,几朵瓜花蜜蜂香。花蕊喷香朝天放,路过青牛默眼亮。一阵风吹雨横打,瓜花零落蔓丝存。幸有村童扶起坐,蔓丝绕架又缠身。子夜星空辉灿灿,月光洒落瓜垄悠。萤火虫儿披衣衫,挂小灯笼乘兴游。弹指春花秋月去,算此南瓜百日收。个个瓜皮实肚厚,正襟危坐老人头。我欲扶,它不动,我欲抱,它懒挪。南瓜与我两相望,忽生怜惜触手柔。诗经不见南瓜歌,诗腹却饱瓜子才。闲晒秋风石场上,眼望云白净尘埃。日久生情不忍食,卧看床头到如今。偶有蜻蜓飞影过,却抱立地成佛心。汤以一锅香气酣,舌尖甘味且流连。饼以一盘黄金价,王公贵族少尝鲜。炒尽瓜身得子粒,世间女子竞相嗑。试想瓜花炒蛋时,渊明筷子频频着。君不见坦腹东篱下,得遇诗人青睐眼,未经风雨减腰围。君不见磨盘秋日乡,朝对清霜暮对霞,一弯新月眉头雪。谓有种时当小隐,谓有食日当中隐,谓有藏屋当大隐。傍瓜自在田园度,偶抱南瓜当作枕。秋风不向云边问,杯酒还湿衣襟浸。

高手尽在民间矣。为防文献遗落计,又录“随斋主人”一:南瓜生南国,瓜叶何田田。秋至南瓜熟,摘落在乡间。感兄棠棣情,把酒问青天。月似大南瓜,千里共婵娟。驱车十五里,爬楼瓜在肩。开门见亲弟,泪水糊双眼。与君歌一曲,权当送离别。月是故乡明,瓜是你的甜。无需茅台酒,只要阳春面。义薄北江滨,情重南广全。小小一只瓜,拳拳兄弟情。感怀难自己,一曲表寸心。

二月河“好容易挣扎着混出个人模样,偏他娘得了个糖尿病”,他的《瓜饭歌》感念南瓜的恩情,原是题在画上的:这瓜名叫南瓜,地里头长,也可搭架。城里头有高楼有大厦,却稀见他;多生在僻壤乡下。秉性愈是年景差愈是长的佳,结得又多又大。旧时代穷人瓜菜半年粮,说的就是他;三年困难瓜菜代,指的还是他。活人无算,功在天下。而今糖尿病肆疟,他低热少糖仍是济人不暇。这是穷人瓜功勋瓜南无活菩萨瓜。时遑论往古来今,地无分北西南东,人不论贵贱穷通,大家皆需要他。

不知二月河先生吃了多少南瓜,但知他年轻时饕餮之徒口无禁忌,积重难返,叹只叹他福薄运数穷,享受不了盛名与厚禄。罢罢罢,还是死于那夺命的心衰,因糖尿病所致的心血管疾病。

黄瓜

我朋友圈有个退休领导,喜欢扯虎皮,自以为豆腐泼了架子不倒,到处蹭饭。这人性格又不大好,不仅自己从不主动买单,且饭后总喜欢论人短长。不是酒太薄,就是肴太淡,或者饭不熟。时间久了,渐渐失去朋友:再薄的酒也是钱买的。

还有类人,吃尽大江南北,总爱拿筷子评点江山,什么南方的不如北方的,长江的强过黄河的。说得多了,也不逗人喜欢:毕竟南方的,有南方的存在的理由;黄河的,有黄河的吹捧的粉丝。我的地盘我做主,不需别人绕舌。

于前者,郇厨既扰即尽衔恩是每个人的基本教养,不能嘴巴一抹转身大骂;于后者,诸方乞食戒行全无,岂不知“猪不食,遗道旁;我食之,充糇粮”之理?

北方人爱拍黄瓜,有嚼劲,喜干炙,既图简单方便,也与其性格特征和地域环境有关联; 南方人爱煨黄瓜,软烂如泥,且汁水多,一个菜式恨不得做出十种口味来,和江南人的精致生活也很匹配。拍黄瓜不黄,是青瓜;煨黄瓜太黄,是真正的黄瓜。一个长在架上,一个掩在地里的蔓芜里。一个小麦文化,一个稻作文化,这中间没有可比性。

所以,吾爱煨黄瓜,也在情理之中。

黄瓜最好和泥鳅同煨。寸断,先落锅炒,瓦罐文火。不用任何作料,鲜美无比。瓜鳅入口即化,老少皆宜。这个菜本荤素搭配,此多彼少会影响到口味。梁实秋《雅舍谈吃》论排骨萝卜汤,要做好道理很简单,多放排骨少加萝卜少加水,这黄瓜泥鳅汤也一样,想做好多放泥鳅少加黄瓜少加水。

扬州红楼宴里有道“翡翠羽衣”,据传出自红楼第六十回。这芳官笑着吩咐厨房柳家媳妇,宝二爷晚饭的素菜,“要一样凉凉的酸酸的东西”“不要搁上香油弄腻了”。此时正值初夏,菜蔬里可供取用的只有初生的嫩黄瓜,按照凉凉酸酸的要求,做出糖醋黄瓜,用鲁菜里蓑衣刀法切片,远看翡翠,近似羽衣,色香味俱佳。

一看就是凉菜,和汪曾祺《家常酒菜》扦瓜皮差不多:

黄瓜【不太老即可】切成寸段,用水果刀从外至内旋成薄条,如带成卷。剩下带籽的瓜心不用。酱油、糖、花椒、大料、桂皮、胡椒【破粒】、干红辣椒【整个】、味精、料酒【不可缺】调匀。将扞好的瓜皮投入料汁,不时以筷子翻动,使瓜皮沾透料汁,腌约一小时,取出瓜皮装盘。先装中心,然后以瓜皮面朝外,层层码好,如一小馒头,仍以所余料汁自馒头顶淋下。扦瓜皮极脆,嚼之有声,诸味均透,仍有瓜香。

白苣黄瓜上市稀,大约是说初上市的时候。这种情况,不止宋朝,清朝也是。李静山说,“黄瓜初见比人参,小小如簪值数金。”气温一上来,遍地都是,便不值钱。即时今天,大棚种植和反季节储藏技术的如此成熟,黄瓜刚上市,还是卖得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