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她极喜欢给风洗脚。
她特意为风买了一个大大的木盆,每个星期天的午后,她都要准备好一盆热水,将风的两只脚泡进去,然后再提一壶热水,放在旁边备用。过一会儿,等盆里的水有点凉了,她就再往里续一点,再续一点。
风的脚真好看,她捧在手里,笑眯眯地揉搓着,大小适中、肥瘦均匀,最可爱的是那五个脚趾头,白白嫩嫩的,从大到小一路均匀排下去,像五个亲兄弟般紧靠着。她将它抱在怀里,暖暖的,很熨帖。
她一点点给风搓脚上的灰,搓着搓着,风忽然喊,啊,疼!你指甲这么长,抓着我了。她停下手,歉意地笑笑,再搓时,那手上的动作更轻了,轻了。
风手里拿着一本书,眯着眼靠在床头,很享受的样子,手倦抛书,发出轻微的鼻息。
搓干净了,她将两只脚托起来,放到自己铺着干毛巾的膝盖上,慢慢擦干。
她拿起剪指刀,像修理花瓣般给风一个个剪指甲。
风的脚蓦地抽搐了一下,嘴里哼哼着,疼!你是不是给我剪破了?她吓得忙松开手,仔细查看了看,并没有,于是笑着说,放心吧,我小心着呢。
等将十个脚指甲都剪好、磨平了,她就从柜子里拿起一个小粉盒,抽出里边用金纸包着的精致刀片来,给风削鸡眼。风的右脚底有一个铜钱大的鸡眼,隔几天便长出厚厚的老茧来,如果不及时修理,走路就疼痛难忍。
阳光斜斜洒进来,照在窗台上的两朵百合花上,卧室里暖融融的。
她将风的脚紧紧抱在怀里,勾着头,右手捏着薄薄的刀片,一下一下,认真而专注,像在雕刻一件艺术品。纸屑般的老皮顺着她的手指,一片一片脱落,慢慢露出嫩红的肉来。她停下手,轻轻揉揉,再按按,确认没有一点硬的感觉了,这才将这件珍贵的艺术品轻轻放好,拉过毛巾被来盖上。风的鼻息便更大声地响起来。
看着风睡梦中香甜的样子,她的嘴角弯起一抹笑意。她依着风的被子坐下,拿起刚才给风削脚的刀片,弯过脚,也给自己削起来。
她的左脚上也长了一个铜钱大的鸡眼。
这个雷打不动的习惯,他们一做,便是十年。
而今,她再也不用给风洗脚了,她的风在一次醉酒后再也没有醒过来。
她感觉自己的心一下被掏空了。日子像秋后的败叶,带着颓废的味道。
几年后,曾经的闺蜜给她介绍了永明。
永明个子不高,一张厚墩墩的脸黑里泛着红,洗得发白的蓝工作服上沾着零星的油污。他有着一手很好的机械修理技术。
但他不会像风那样说,亲,我回来了。亲,你在哪里?
她对永明不冷不热的,拒绝的话几次涌到嘴边,可偏偏家里的煤气灶坏了。
永明来给他修。永明每次都像有预知般及时赶到。
对于他们之间的事,永明也不多问。只要有空便来看看她,顺便看一下家里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那天,太阳能又不出水了,永明爬到楼顶上去查看。她站在天窗下帮着扶梯子,永明下梯子时衣兜里的钳子不小心掉下来,正好砸在了她的脚上。
永明吓坏了,赶紧把她扶进屋里,脱下她的袜子查看。还好,除了一块拳头大的皮肤发红外,没有其它地方受伤。
永明将她按在沙发上,跑进卫生间用那个大大的木盆倒了一盆热水来,将她的双脚泡了进去。
永明蹲下身,小心地给她搓洗着,轻轻的,柔柔的。水温顺着她的脚、小腿慢慢传递到全身,她的脸上身上涌起热热的感觉。
永明忽然抬头,问,你脚底有个鸡眼呀,这么硬这么厚,走路不疼吗?
她一时无语,这才想起,自己已有好长时间没有好好修脚了。
永明说,你有刀片吗?我给你修一修。
她下意识地抬眼望向柜子,柜子上已经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永明将她的双脚擦干,再用剪指刀将指甲一个个剪净、磨平,像抱一件珍品般将她的双脚紧紧抱在怀里,勾着头,手里捏着薄薄的刀片,一下一下,认真而专注地,一下一下,那样子,像极了在雕刻一件艺术品。
永明的手那样轻,那样柔,如和风拂过水面;像细水流进心田。她终于知道,原来被爱人用心抱着修脚竟是这样的舒适和幸福呀!
她闭着眼睛,靠在沙发上,拿一本书将脸掩住,她不想让永明看见她满眼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