瞻仰李大钊先生故居,还未置身内宅,门前不远处,那一棵古槐,就用它的灵性,它的超凡脱俗,把我满心的虔诚留住。古槐,内含清奇的神韵,外露洒脱的风骨。已经疏缺的枝叶,更显出自然原态,这种真实,是对岁月里的相关人物,一种回眸和眷顾。正如先生言:离于众庶,则无英雄。偈语禅机,古树苍生,厚重的历史自觉站成一道背景,百世不会凋零。古槐,前生后世600岁的树龄,若是寻常树木,怎么能站成一棵令人仰视的红色典故?古槐意深,舍得生命和青春的人,才能活在人们心中。而舍得自我牺牲,是他人难得掌握的一门人生要领。树下受教,不必垂眉合十,睹树思人,古槐,会点拨你人生课程中的一些要点。
那一眼滋润日月的水井,亦未曾入围内宅,正站在门外守望。淙淙的心绪不竭,仍担负着对生命的允许。这一眼注满灵根的水井,水量丰沛。它不单泼洒着植被,还能洗净行者心灵的尘埃。掬一捧曾经养育先生及众乡邻的清凉,心中按捺不住一种对不该早早隐去的高贵生命的追思,还有对先生生前唯一的血亲、一手把伟人养大的年迈祖父,一种沉重的怀念。井台上的一撮湿土,可是老人洒下的不干汗渍?先生儿时的家庭结构,几近哀残,早早就失去父慈母爱。是我们共同的祖父,像守候田头的青苗一样,用毕生的心血,养大了先生的童年。天恩地德,所以先生后来,用行动回报了亲人的心愿。乡居残缺望月圆,抱守孤独夜阑珊。心井滴尽千秋雪,一泓善水苦牵甜。
先生故居的每一凡物,一花一回笑,一粟一故事,一叶一菩提。都可以成为一方水土的地标,甚或一个民族的图腾,并构成参拜生命的某种仪式。
让我心安的,是先生的故居,天未曾失一角,地未曾缺一口。依稀旧时模样。地面素洁,去尘;窗若心明,无土;花木扶疏,蕾吐;天边云舒,日出。一切一切,依旧是昨天的格局,古朴里透着肃穆。就算细小的一应事物,若油灯、若书桌、若食具,都被细心的人,摆放在日子的原处。让人感受伟人的平凡与真实。这是一个又一个先生异姓且陌生的亲人,用心里的一份坚守,手里的一份甘苦,在洒扫庭除。他们用无尽的哀思,殷殷的汗水,化成一扎又一扎祭奠的花束,向无语的先生,日日倾诉。原来有那么多无名的人深爱着你,一如你深爱着他们。这让我原来一份厚厚的牵挂,一份肤浅的感动,一份并不成熟的乡愁,尽嫌多余。而我在此时滴泪,就是因为这太多无名的人,用他们无私的劳动,使一部中国革命史的诸多细节,件件都未遗失,事事都有出处,就像一部完整如初始的红色卷宗,摆放在岁月的书橱,以供后人系统地阅读。
只是昨日曾被先生振臂引领的呼喝与呐喊,已被历史所尘封,偌大的院落,显得过于孤独和冷清,孤独成一种凄美。而对于生命,先生亦曾有深说:“人生的目的,在发展自己的生命,可是有时候也有发展生命必须牺牲生命的时候,因为平凡的发展,有时候不如壮烈的牺牲足以延长生命的音响和光华,绝美的风景,多在奇险的山川,绝壮的音乐多食悲壮的韵调,高尚的生活,常在壮烈牺牲之中”。人生践诺,岁月如歌。这是人生的宣言,句句都生动地描述着,黄皮肤的高贵骨格。先生的半身铜像告诉我,美的价值就在于与生俱来的一种自然状态,它是一种永恒。岁月无情,奈何不了别一样的人生。我来先生故居,不能简单成向经典致敬。经典的东西,不分姓氏,不论张李,它是全人类的共属。理想葱茏,铜像身边的泣血杜鹃,与人的心苗对接,燃烧成一片火红的沸腾。
沿着曾经沧桑多皱的黄土,亲近每一块布满青苔的老砖旧瓦,走近沟壑纵横的岁月深处。记牢昨天吧,记牢昨天,让一个共和国的公民乃至整个民族,一步一步走向思想上的成熟。最让我动容处,是一个寻常的农家院落,喂养出了一副铁肩。而铁肩担回的万道霞光照亮了我们的山河。还有人生最耐看的一个亮点,是先生的妙手一挥,就召回最光辉的思想,让千家万户,在所有的日子里,沐浴着一个又一个的温暖。你的如椽大笔,过去,曾经惊醒过一段历史,今天,留给我们读不完的典故。
面对着若干间空屋,我久久不愿离去。这哪里是人去屋空呢?我总觉得一个且高且大的身影,是那样的慈祥、亲切和熟稔,就站在我的身侧。他帮助我丈量人生的高度,批阅着我归去来兮的功课。它还是一处没有书籍的图书馆,最耐读的,是东方传统文化的典藏。来一次,敬学。来两次,敬坐。来三次,敬生。再来,境界。常来,一次又一次累加,就是一次质的飞跃。翠柏头上鸣鹂鸟,苍松脚下读出声。我们大家都来,做先生一个可心的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