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晋三则》杨学明散文赏析

初到太原

从重庆江北国际机场飞太原大概需要一小时四十分钟左右。在即将下降时遭遇了一次强烈气流,飞机发生剧烈颠簸,其中一次“咣”的一声闷响,伴着剧烈的摆动,跟轿车开山路时被大石硌着底盘一样明显——大家都捏了一把汗,机上通知大家注意安全的声音也变得很急促——好在有惊无险,飞机正常着陆。

酒店的名称叫煤炭宾馆,听起来很黑,实际不错,三星,给我们一家安排的三人間也很有家的味道。因为重庆这边发山西的旅行团少,我们一家人只能出来散拼,费用也相对较高。不过,从为我们一家三口专门安排一个面的接机到入住酒店的情况来看,山西的地接还是相当不错。一了解,挺大一个名头:春秋旅行社。得了,一到中原,就跟春秋战国有关了,有时间再慢慢了解晋文化吧。所谓一千年文化看北京,三千年文化看陕西,五千年文化看山西。“秦晋之好”的典故,“春秋五霸”之一的有名的晋公子重耳等等。不过根据资料,当时晋国定都的地方叫绛城,并不是今天的太原。太原作为诸侯国的都城是战国时期的事。三家分晋后的赵国定都晋阳,就是今天的太原。

下午没有行程,很宽松。也因此有了机会好好逛一下太原城。一家人六点出发,一路前往据说是太原最出名的商业街、名叫“柳巷”的慢慢逛去。吃了号称老山西人童年记忆的“六味斋”的酱肉饼、丸子汤、羊肉饺子、烤肉串、烤腰子肉串,也算跟着地道的山西人怀了一次旧——为吃这点东西,可是等了老半天,还没座位。至于味道,各自的味蕾发育不同,喜欢的款不一样,谈不上特别喜欢,也不难吃。所幸的是这里也吃辣,比我想象的强多了。怀旧完毕,一家人又到著名的小吃一条街去吃烧烤,感受了一下普通太原人的大排档、夜生活。天下烧烤是一家,除了偏咸、不麻、鲜度差一些外,跟重庆的没太大的区别。

太原早晚的温差大。走出小店,一家人走在有着暧昧而古典名称的“柳巷”的灯红酒绿里,吹着迎面而来的夏日晚风,竟没有身处异乡的陌生与疲惫。柳巷虽然名为巷,其实是很长、很繁华的一条商业街,跟上海的南京路、北京的王府井差不多。在这条街上,柳树是唯一的景观树,不过很小,一看就是新栽不久的。据当地人介绍,之所以命名“柳巷”,跟以前的花街、青楼无多大联系,主要是因为这里的一个老太太曾救过朱元璋一命。朱元璋离开时告诉她,不久这里将会有一场战争,如果大军打过来,你在家门前挂一条柳枝,即可活命。果然,不久,朱元璋的大军攻陷城池。这老太太心好,不忍心丢下一众街坊邻居、一家人独自保全,把这办法告诉了大家。士兵们遵朱元璋的命令,除了挂柳枝的人家外,其余的格杀勿论。这条街道附近的百姓也因此逃过一劫。后来这条街就改名柳巷,以感谢朱元璋的不杀之恩。

这种说法是否经得起历史考证我无从知道。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此刻我们一家三口走在这里,走在曾经兵燹四起的三晋大地上,遭遇如柳巷、大营盘、姬虞、拓跋、慕容、完颜、耶律等那些奇奇怪怪的名字,走得从容、放松,浑身上下一点汗也没有,惬意极了。

五台山之旅

凌晨五点半起床,六点半打车赶往太原火车站附近的华苑宾馆附近,一天的辛苦与盲目开始了。

一个姓郑的小伙子把我们交给大巴车上的许导,然后就听到许导在电话里不停地埋怨,好在大巴启动后她很快进入角色,该介绍的都作了介绍,声音也很好听。

车子停在一块不大的甚至连混凝土都没有的地方。许导告诉我们会有一个导游来接我们,说完就自顾带着她的游客先走了。太阳很大,时间接近中午。过了好一阵才有一个疲惫的胖小伙过来招呼我们跟他走,一行人生怕被落下赶紧跟他钻进一条窄窄的胡同。到了一家铺开三张饭桌便已显得人满为患、拥挤不堪的小店,又是漫长的等待和扯皮。胖小伙招架不住,发了一通无名火后走了——原来他是受小郑之托来客串帮忙的。小郑终于出现了,来回地忙,然后又是长时间地等待出餐、吃饭。一行人才开始依然兴致勃勃的五台山之旅。

游览就是逛庙。下午游了三座庙。菩萨顶是著名的皇家寺院,康熙到五台山寻父的下榻地(据说顺治帝在五台山出家)。广化寺是章嘉活佛修行的地方,也是唯一一座供奉睁眼菩萨(常见的菩萨塑像多为闭眼或半开半闭)的寺庙,据说正是因为寺庙里的菩萨睁眼,才使寺庙的主殿在一场大火中幸免于难。殊像寺是文殊菩萨显灵次数最多的地方,有一座来历不凡号称天下第一的大香炉,终年香火不断。据介绍,此寺首创了用油麦面塑文殊菩萨面部的做法,被其他的寺庙广为借鉴,所以庙中所供文殊号称五台山第一尊文殊菩萨塑像。景区在五台山多达一百二十四座之众的寺庙中选择这几座寺庙供游客游览朝拜,大约是这几座寺庙能代表五台山寺庙的地位和特点吧。虽然在我看来,无非是重楼叠殿、古树参天,菩萨慈目、法器威严;无非是善男信女、磕头许愿,香烟缭绕,天上人间;离不开文殊显灵,袪难驱灾;离不开因果报应,积德行善。我不信佛,但我喜欢佛香燃起时被熏陶的那种感觉。而且,佛教作为一种文化、一种哲学,我对它的价值与取得的成就充满敬意。信仰是人区别于动物的特征之一,没有信仰的人是可悲而危险的。而佛教弘扬行善积德、众生平等的理念,以及对于意念和意志力的强调,通过修行人皆可成佛的理念,对人性的建设和人类文明的贡献可谓巨大。五台山因传入佛教早、香客地位高、文化传承厚、庙宇规模宏大、藏传佛教与汉传佛教并存等因素,被尊为国内四大佛教名山之首。四大佛教名山又称“金、银、铜、铁”四山,而五台山因地处北方,土地呈黄色,贵为其中的“金山”。加上五台山供奉的骑蓝毛狮子的文殊菩萨,文殊是智慧的化身,所谓“乱世拜观音,盛世拜文殊”,恰逢中华盛世,民族复兴、社会崇尚智慧之风日炽,五台山香火越来越旺也就不足为奇了。

同行中有一对幸福得看不出多大年纪的老夫妻和一个刚毕业的女大学生。老夫妻来自深圳,已经是第二次来五台山了。在他们眼里,连五台山的狗都显得温和,充满佛性。女大学生来自湖南,毕业不久就已经是一个高尔夫教练了。老夫妻已经皈依,女大学生喜欢背包旅行。真的是一种缘份,晚餐后我们聊佛教,聊旅游,聊幸福,聊社会现象,聊子女教育,很投机。上午的不快不知不觉消解了,甚至都没有谁谈及此行的不快。是的,没有什么是不可以原谅的。每个人心中都应该有一尊佛。尊重良知和内心选择,相信苍天有眼,你就有了佛性。即使你身处闹市,六根未净,徒自感叹岁月蹉跎,兴许在别人眼里,你早已是一尊再生的佛了。

阿弥陀佛,五台山!

悬空寺和云冈石窟

“悬空寺,半天高,三根马尾空中吊”,果然名不虚传。远远望去,立刻被这深嵌入绝壁半山之上的阁楼建筑群所震撼。真是太神奇了,百闻不如一见,不到悬空寺,不了解什么叫鬼斧神工,不知道古代建筑匠人们的智慧和水平。

真实永远胜于艺术。难怪天赋才情的诗仙李白到此竟写不出诗来,只留下“壮观”两个大字,还在“壮”字上多加一点表达他意犹未尽的感慨。难怪见惯奇山异水的古代大旅行家徐霞客也忍不住发出“天下巨观”的感叹!

还好,相机的储存卡够大;还好,备用电池随包带着。一步一景,忽明忽暗,虚实相生。走在窄得不容转身而“咯吱”作响的木板上,不敢探头往下望——低至大腿且破损不堪的木栏杆真的不能给你足够的保障,下面可是直如刀削六十余米高的绝壁呀。就这样踩着薄薄的木板缝隙透过的光小心翼翼地走,仍免不了两腿颤颤。还得小心避让一侧突然凸起的岩石或走在头顶上一层楼板游客的脚步。要是楼上的不小心,踩着一块一千五百年前的楼板掉下来,一定会在楼道上砸出一个窟窿,引发严重的连锁反应……当然,担心都是多余的,叹为观止,有惊无险。

很多的问题接踵而来:它是怎样修建的?为什么要建在这儿?历经千年得以保存的奥秘在哪里?

在我看来,悬空寺的看点除了以奇、悬、巧的建筑特色著称于世,是当今世界十大奇险建筑之一外,更重要的是它的古老以及岁月积淀的深厚的文化内涵。悬空寺始建于北魏时期,距今已一千五百余年,历史上从未发生过重大的毁损事件,虽历代都有修缮,但总体保存良好。这一方面,得益于寺庙相对封闭的选址:背倚翠屏峰,稳固的岩层结构给其提供了强大的“地基”,造就了悬空寺窟中设楼、楼中有穴、楼岩相嵌、横空出寺的奇妙景观;面朝恒山,使其正对面多了一层天然屏障,避免了烈日曝晒和疾风劲吹;上有凸出的崖顶为其蔽风遮雨;下临深渊而不必担心浑源河丝毫的水患。另一方面,悬空寺也是国内唯一一座佛、道、儒三教并存的寺院,其内在精神既符合佛家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理念,也符合道家不闻鸡鸣犬吠、道法自然的修行之术,更暗合儒家物极必反、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的中庸之道。因此,在悬空寺不到两百平米的有限空间里,分别有“三教”不同用途和供奉的场所四十余间,真可谓咫尺天涯、方寸洞天,一步一世界。也正是这种时佛时儒时道、三教共存的少有局面,才使悬空寺在历次朝代更迭、纷飞战火中,总能机巧应对、逢凶化吉、进退留转,从而免受了一次一次的人祸之害。

云冈石窟是国内最早、规模最大的石窟,是中国佛教艺术第一个巅峰时期的经典杰作,在佛教中国化进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这一点曾被写进中学教材,为国人所熟知。现在,实地参观那些在绝壁里挖凿出来的巨大的佛塔、佛殿、佛像,看着那些美轮美奂的彩绘石雕,听着北魏鲜卑的拓跋风云,我体会到了作为今天的中国人的幸福与自豪——有那么多故事可听,有那么多风景可看,有那么多的奥秘耐人赏玩。古人也是人,也是要吃饭、要发展的,但他们的精神力量何其强大,精神财产何其富有!他们相信天人合一,把自然和山峦看作神物,对神保持敬畏之心,坚信通过一定的方式可以通往神界,并因此创造了三大宗教,创造了无穷传说,创造了今天我们得以分享的灿烂文化。现在,经历了科技和市场的双重革命以后,人类的生物钟紊乱了,在创造力几何倍增的同時,破坏的效率与彻底程度、遗忘速度也高得惊人。几千年以后,我们能给子孙们留下些什么?我们留下的东西能让子孙们对我们亦如今天一样肃然起敬吗?

石破时,天亦惊!一千五百年前,面对大山与岩石,当了然与昙曜和尚(传说中分别主持修建悬空寺与云冈石窟的两位僧人)毅然脱掉袈裟、高举錾子的那一刹那,不知遥远的天界与佛是否真的曾有过一刻颤栗的感应。今天,一千五百年后的此刻,我感应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