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新和有亲戚》褚启仕散文赏析

1994年3月14日,这是我一生中最难忘记的日子,也是改变我命运和人生轨迹的时刻。这一天,我义无反顾地放弃了老家的工作,踏上了西行的列车。

经过一个多星期的长途颠簸,我来到了新疆,来到了新和。这里是一个神秘而又陌生的地方。

当我从库尔勒下火车换乘长途汽车到达新和时,已幕色四合。由于感冒,车到轮台县的时候, 我已被高烧烧得懵懵懂懂,以至到新和下车时,双脚早如灌铅似的举步维艰。好不容易捱到马路对面的红光旅社门口,腿一软,坐倒在了开票室门口的地上。

那时的红光旅社是一家国营旅社。旅社主任名叫吐尔迪,当时他正好在门边,发现我面色不对,赶忙叫来值夜班的男服务员艾山江,两人齐心协力将我扶到了就近的客房。吐尔迪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见我正发着高烧,便吩咐艾山江给我倒了一杯开水,将炉子架上,自己便火急火燎地跑了出去。没过多久,他带着一个在旅社门口开诊所的汉族医生来到我的床前。那医生姓武,河北人,他给我简单诊断之后,给我打了一针肌肉针,再让我服用了几片药。没过多久,我的病就开始好转,烧也退了。然而,此时的我却感到饥饿难忍。由于发烧,我已一整天粒米未进。

门开了,吐尔迪主任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烩面,笑吟吟地出现在我的床前。我没有太多的客气,只是略作谦让之后,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一碗面下肚,我全身冒出了一些汗水,也顿觉身上有了一些力气。稍微清洗之后,我便躺到了床上并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早上,一个叫肉孜罕的女服务员前来接班。她四十多岁,脸上挂着和蔼而又友善的笑容。艾山江告诉了她有关我的一些情况,她便更加无微不至地照顾起我来。送饭、买药、买日用品这些本来的份外事,无不成了她的份内事。而且,房子从早到晚都烧得热烘烘的。几天后,我的身体已完全康复,便不好意思地对她说:“肉孜罕,我已经好了,以后你就不要管我了。”她用不太流利的汉语说:“你嘛出门在外,很不方便,我们嘛,就像一家人,一家人嘛,不要太客气,你的事嘛,就是我的事。”略停顿一下之后,她又接着说道 :“今天中午嘛,到我家吃抓饭。”我忙推辞不去,她有些着急地说:“我们以后就是亲戚一样了嘛,你不去,不行,我丈夫嘛生气。”她用不容商量的囗吻说道。

其实,从听到她第一次说出“像一家人”这个字眼时,我就已感动得双眼湿润。我做梦也没有想到在新疆、在这举目无亲的陌生的地方,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能够把自己当一家人、当亲戚。想着想着,我不由感慨万千,热泪盈眶……

从此,我就在红光旅社住了下来,而且一住就是近两年。期间,旅社的工作人员和我还有其他几个房客互相帮助,互相交流。我很快就学会了一些维吾尔日常语,为自己的工作和生活带来了极大的方便。同时,肉孜罕、艾山江和旅社的其他工作人员汉语水平也有了很大进步。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

的确,时间就像孔夫子所感叹的河水一样,飞流直下,一去不返。不觉间,我就在新疆、在新和开个体诊所逾十个年头了。

2005年11月,我的又一个“亲戚”出现了。她突如其来地走进了我的生活。

那天,快要下班了。我拖着疲惫不堪的双腿,在诊所里作一天中最后的消毒和打扫卫生工作。突然,我只觉眼前一亮,一个穿着米黄色外套、漂亮的维吾尔妙龄女郎,操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出现在了我的诊所里。她叫艾姆拉古丽,是我的一个朋友介绍到我的诊所来工作的。当时,我正在搞卫生。她见我在忙,双眼扫视了一下房间,发现门边有一个拖把,便拿起来驾轻就熟地拖起地来。我忙拦阻道:“不行,不行,我一会儿就好了,你先坐一会儿。” “哎,你就先让我实习一下。哦,对了,表现一下吧。”她笑呵呵地开玩笑说。

我只好由着她去。有人帮忙,不一会儿我们就收拾停当坐在了沙发上。不待她说话,我便抢先告诉她明天就可以来上班了。她十分高兴,又四下望了望,像突然发现什么似的问道:“就您自己?阿姨呢?”

我告诉她,妻子回老家去了,娃娃在老家上学。她没有再说什么,抬起手看了一下表,见时候不早了,就站起身来告辞说:“我明天就来上班,明天见,谢谢。”

就这样,她翩翩而来,又飘然而去,前后不到半小时,却给我留下了良好的第一印象。

第二天早上,她果然如约而至,而且比规定上班时间早来了半个多小时。见我正在打扫卫生,忙放下手包,穿上工作服,夺下我手中的拖把让我去休息一会儿,然后就认真地拖起地来……

光阴似箭,日月如棱,两个多月时间眨眼间就过去了。

过年了。到处洋溢着浓浓的新年气息,空气中也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鞭炮味,而我却形单影只地一个人呆坐在桌前,望着桌上的饭菜发呆。

“新年好。”是艾姆拉古丽的声音。我喜出望外地转身向门口看去。嗬,后面还跟着她的妈妈和弟弟,手里都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来到屋内,他们把东西放在桌上。有羊肉、牛肉、鸡肉、鸽子肉还有正冒着热气的手抓饭、手抓肉。而且就连瓜子、花生、糖果、水果,都一应俱全。望着此情此景,我感概万分,不知如何是好,更不知怎样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只是一个劲地搓着两手。

有了艾姆拉古丽的帮助和料理,家里、诊所变得更加整洁、有序,我的生活也开始悄然地发生着变化。从前,因忙于工作,吃不上饭或饥一顿饱一顿是司空见惯的常事,衣服也要穿到实在没有衣服可换了才会想起来该洗了。然而,因为艾姆拉古丽的到来,这些都成了历史。有时候,我觉得过意不去,不让她干,她就会调皮地冲我莞尔一笑说:“我在您这里学到了不少知识,您也给了我无的帮助,我们早已是一家人了,以后您就把我当女儿看吧。呵呵,我给您当女儿行吗?”我十分高兴,为有一个聪明、勤劳而又善良、美丽的“女儿”而高兴。

后来,妻子回来见到如此美丽能干的“女儿”,喜滋滋地拿出特意从老家给她买来的衣服、鞋子送给了她,当然,还给她妈妈送了一套。

就这样,我们其乐融融地在一起生活、工作了五年。这期间,她结婚生了孩子。结婚那天,我和妻子自始至终参加了“女儿”的婚礼,给她送去了真诚的祝福。

后来,为了不耽误她的前程,我劝她去考正式工作,她不愿意,我十分生气,反复劝说,最终她答应了。结果,一试即中,当上了一个正儿八经的医生。几年来,她凭着自己的聪明才智和我传授给她的一些临床经验很快就成为了科室的骨干。

天有不测之风云,人有旦夕之祸福。三年前的一个冬天,艾姆拉古丽的妈妈不幸遭遇车祸,鼻梁骨折,急需送乌鲁木齐医治。得知情况,我也万分焦急,赶紧连夜与艾姆拉古丽的爱人和艾姆拉古丽开上我的车将她妈妈送到了乌鲁木齐。由于送得及时,并没有造成太大的后果。

现在的艾姆拉古丽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而我们的友谊、亲情,也因为时光的推移,在不断地加深、夯实。

我又想起了吐尔迪主任、肉孜罕和艾山江他们,还有那些曾经帮助过我的人,以及二十多年来我亲手治疗过和帮助过的人。大家在长期的交往中,彼此建立了深厚的友谊,他们都是我的朋友、我的亲戚、我的家人。现在,他们有的已经是年逾花甲的老人。但令人高兴的是,现在的新疆、新和跟二十年前相比,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昔日居住的土坯平房,早已盖成了宽敞明亮的楼房。电器化、网络化、汽车也已走出梦境,成为了现实。他们正享受着退休工资、养老保险、医疗保障,过上了以前连想都不敢想的、衣食无忧的幸福生活。

当然,还有艾姆拉古丽,还有她的妈妈。在新疆、新和日新月异发展的今天,他们的生活就像那芝麻开花节节高。

我为新疆今天的飞速发展而兴奋、而自豪,更为我的新和亲戚们而欣慰、而鼓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