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春歌《花红茶》

路过老街,见杂货铺门前有一只麻编的袋子,鼓囊囊地装满褐色的干叶片,像个沉默寡言的老人,安静地蹲在路边。

我问店主,是中药吗?店主望了我一眼:你这个年纪应该知道的,它是花红茶啊。

一句话犹如一只大手,骤然把早已合拢的童年,拉开一道大缝。

小时候,盛夏的街面上,经常可以见到卖花红茶的。一张小小的方竹桌,摆着几只盛满茶水的花玻璃杯,杯口盖着一方玻璃片。大杯两分钱,小杯一分。茶汤红亮,和它的名字很搭。

玩得满头大汗,花一分钱买上一杯花红茶,咕嘟咕嘟地灌进喉,暑气顿消。遇到莽撞的孩子,卖茶的婆婆或爹爹就会叮嘱:过细噢,莫把我的杯子打破了。

虽然喝过无数杯花红茶,却从未见过茶叶的样子(人家煮茶也不会在街面上呀)。只猜测大概是种红色的茶叶,或者树上开的花朵?

长大之后,有一年在安徽的一座茶亭看见一副对联:喝一壶不分你我,坐片刻各奔东西。大叹精妙。

想起小时候见到的花红茶茶摊,椅子都没有,路人放下一两个硬币,喝了就走。这种喝茶方式实在是干脆利落。

我不懂茶自然也不善饮,但茶叶的品种,耳朵里灌了不少:祁门红、碧螺春、铁观音……名字有的气派有的高雅,都好听。当然价格也不菲。

传说武夷山上有几株大红袍母树,上个世纪三十年代,官家还要派兵看守。如今名气仍然红满天下,十几年前的一次拍卖,20克茶叶竟卖出20万元的天价。

这哪里是喝茶,简直是喝金哪!

大红袍和花红茶,名字同带一个红字,茶的命运却是云泥之别。

已经多年未闻及花红茶之名了,那种喝了就走的茶水摊也消失多年。人们喝茶的时间越来越长——喝起茶来就像情人相会,磨磨叽叽地久久不散。

“意外”重逢花红茶,我问店主,为什么茶叶店没见有卖?他笑道,不上档次,甚至没有档次,严格说就不算茶叶。但便宜,又解暑,一撮叶子能泡一大壶,喜欢的人自然喜欢。

问了问价格,他指指用塑料袋扎起的花红叶:“三元一袋,够你喝一个夏天了。”

回到家里,我迫不及待地泡了一大壶,又迫不及待地仰起脖子……

那些个久违的夏天,列队而来。紧随而来的还有竹床、芭蕉扇、绿豆汤以及有星光闪烁的夜晚……

写了写花红茶发至微信朋友圈,许多朋友留言,勾起童年回忆。

还有一位朋友告诉我,汉口有家老烧麦店,多年来卖烧麦送花红茶,顾客排长队。让我抽空去吃一回,再写出个“花红茶2”。

为了完成这“命题作文”,原本并非吃货的我,大清早公交车坐了18站不止,终于找到那家店。

果然排着长队,连小狗也摇头摆尾地候在店外。

花红茶装在安有水龙头的大搪瓷桶里,墙上有醒目的告示:免费喝。食客们人手一碗,如端着一碗剔透的琥珀。

茶碗古朴粗犷,黑陶配花红,很好的一对。

烧麦皮薄馅厚,花红茶正解油腻,亦是很好的一对。

哪个想喝花红茶,重返童年了,可以来这里买份八元四个的烧麦,绝对可做“直达往昔”的车票。

出了老店,拐到中山大道,商铺都还没有开门,广场上很多人戴着口罩跳广场舞。

此刻的我,体内流淌着一碗醇厚的花红茶,看着度过疫情至暗时分的人们在乐声中旋转,蓦然觉得,这趟远门,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