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八大家《曾巩·送王希序》散文鉴赏

唐宋八大家《曾巩·送王希序》散文鉴赏

巩庆历三年遇潜之①于江西。始其色接吾目,已②其言接吾耳,久其行③接吾心,不见其非。吾爱也,从之游。四年间,巩于江西,三至焉。与之上滕王阁④,泛东湖,酌跑马泉。最数游而久乃去者,大梵寺秋屏阁,阁之下百步为龙沙,沙之涯为章水,水之西涯横出为西山,皆江西之胜处也。江西之州中,凡游观之可望者,多西山之见。见西山最正且尽者,唯此阁而已。使览登之美穷于此,乐乎?莫与为乐也。况龙沙、章水、水涯之陆陵、人家园林之属⑤于山者,莫不见,可见者不特西山而已,其为乐可胜道邪?故吾与潜之游其间,虽数且久不厌也。其计于心曰:奚独吾游之不厌也,将奉吾亲,托吾家于是州,而游于是,以欢吾亲之心而自慰焉。未能自致也,独其情旦而作,夜而息,无顷⑥焉忘也。病不游者期月矣,而潜之又遽去⑦,其能不怃然⑧邪?

潜之之将去,以书来曰:子能不言于吾行邪?使吾道潜之之美也,岂潜之相望意也!使以言相镌切⑨邪?视吾言不足进也。视可进者,莫若道素与游之乐而惜其去,亦情之所不克己⑩也,故云尔。嗟乎!潜之之去而之京师,人知其将光显也。光显者之心,于山水或薄,其异日肯尚从吾游于此乎?其岂使吾独也乎?六年八月日序。

【注】

①潜之:指王希,字潜之。②已:已而,随后。③行:品行,操守。④滕王阁:唐永徽四年(653)滕王李元婴都督洪州(今江西南昌市)时建。与下文东湖、马跑泉、大梵寺秋屏阁等,均为南昌名胜。⑤属(zhǔ主):连接。⑥无顷:没有一刻。⑦遽去:突然就离去。遽,骤然。⑧怃然:形容怅然失意的样子。⑨镌切:情意恳挚地劝诫。镌,凿、刻。切,责备。此处均为引申义。⑩情之所不克己:情不自禁。克己,约束、克制自己。

本文作于宋仁宗庆历六年(1046),当时曾巩正在临川求学,为了送朋友王希赴京而写下这篇赠序。文章回忆了两人从相识到结交的经过,描绘了一同游览的踪迹和在游览中所获得的乐趣,字里行间显示出两人间深厚的友情,委婉地表达出希望王希在仕途“光显”之后,不要淡漠了和自己之间的这份友谊。

本文工笔描绘,刻画细腻。先描绘临川的美景,从滕王阁、东湖,到跑马泉,都是江西的美景。“大梵寺秋屏阁,阁之下百步为龙沙,沙之涯为章水,水之西涯横出为西山,皆江西之胜处也。”短短的几句话,就概括性地叙述了他们的游历所见。

但作者又恐怕这种泛泛的介绍不足以表现他们同游之乐,更不足以体现两人在游览中建立起来的深厚感情。因此在这番概述之后,又选择这些游览中最令他们留连忘返的大梵寺秋屏阁进行描述,极写登临秋屏阁之所见所感,写由这些所见所感中所体味到的无穷之乐。这部分分三层展开。先写在洪州可远眺的风景——西山,“江西之州中,凡游观之可望者,多西山之见。见西山最正且尽者,唯此阁而已。”正由于“最正且尽”,所以“览登之美穷于此”,从中所获得的游览之乐也就为别处所不能比拟。第二层写秋屏阁上可以看到的他们陶醉的其他景物:“龙沙、章水、水涯之陆陵、人家园林之属于山者,莫不见,可见者不特西山而已,其为乐可胜道邪?”以其如此,“故吾与潜之游其间,虽数且久不厌也”。这句话承上启下,紧接着顺势推进一层,写自己甚至想举家居此,一直想来饱览这山水风光,但未能如愿,今日好不容易能够尽情,偏偏此时王希又突然要离去,自己自然觉得怅然若失。这一层通过写对其美景的极度喜爱与眷恋,来反衬和烘托秋屏阁风光之美的令人不能忘怀。

这分明是在写景,而在实际上是借写游览景物时的同游之乐来写与王希之间的深厚情谊。这种同游之乐写得越充分,则朋友之间的友情就显得越深厚;友情越深厚,也就更值得自己珍惜。试想,风光如此之美,同游如此之乐,但同游者又要离去,从此天各一方,以后自己即便再来,即便美景依旧,也未必会有那种与志同道合的朋友同游之乐了。想到这些,能不为之“怃然”么?

行文至此,水到渠成,乘势揭示出全文的主旨:“嗟乎!潜之之去而之京师,人知其将光显也。光显者之心,于山水或薄,其异日肯尚从吾游于此乎?其岂使吾独也乎?”意思是希望友人不要在“光显”之后淡薄了山水之情,不再与自己游,使自己显得寂寞而孤独。暗自寄托了希望王希不要淡漠了和自己的友情的希望,但却始终不直说,而寄托在山水之情上,可谓是构思精巧,委婉含蓄,令人读后久久难忘。

后人评论

《宋史•曾巩传》评其文:“立言于欧阳修、王安石间,纡徐而不烦,简奥而不晦,卓然自成一家,可谓难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