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耒:游罗浮记(节选)
潘耒
飞云峰者,罗浮绝顶也。虽晴明时,常有云雾笼覆。去地四十余里,游人稀得到。尼余上者,复十人而九。或言磴道陡峻,不容兜舆;或言夏月草长,中有飞蜞,伺人而啮;或言山中阴晴不定,游者多为暴雨所阻。余曰:“来粤东而不游罗浮,犹不来也;游罗浮而不登飞云,犹不游也。吾志必往,山灵岂拒我哉!”尘公见余意坚,趣办行具。五更作三十人饭,半以蓐食,半舁上山供午餐。遂自寺右循西溪上竹篙岭,甚巉削。五里至岭头,稍平坦,可乘兜舆。又二里,至罗汉峰,又二里至文殊峰,并斩崖为径,下临绝壑,云蓬蓬然起于足下。俄而岚雾四合,上下混茫无所见。或虑雨且作,余言冒雨游,亦复佳。又前五里许,至宝塔峰。峰多杜鹃树,有长丈余、大合抱者。老人言:“春月花开,满山如云锦”。婆娑峰下,从者进所携酒,满引数危而行。……
又二里许,至飞云顶。顶正尖圆,四望洞达。于是天无纤云,万象呈露。往时所见大小石楼、玉鹅、蓬莱诸峰,渺在霄汉者,皆如培塿,帖帖肘腋下,其顶可抚而摩也。振衣峰巅,游目万里。南望虎门外,大海弥漫,一碧无际。东见博罗、河源象头、平陵诸山,北则龙门虎狮、天岭,西则增城牛牯、南樵诸山,如屏如墉,如拱如抱,绵延数百里不绝。而罗浮在其中央,若千叶莲花之菂。飞云顶在其上,又若九层浮图之尖,所谓高三千六百丈者,殆非虚语。至称夜半见日,则理之所无。以历术推之,日出地平百里,止差分杪。高山与平地,相去几何?其近海诸山,水光浮日光而上,见之差早。之罘、泰岱、秦望、天台,皆东边海,故先见日。今罗浮之东,连山横亘,无从见水,而东南去海不甚远,冬月登山巅,见日当差早,亦不过晷刻之间。大约如日落时,下方昏黑,山尖犹存返影耳。而谈者遂云夜半披衣,见火轮射飞涛以出,则夸而近于诞矣。纵览久之,日已晡,乃下至阿耨池啖靡粥以行。……
下山宜易于登山,而峻处每不留足,舆人犹凛凛。余大半步行,遇峰峦佳处,辄踌躇凝望不忍别。还至华首而日落矣。人争以无风雨得登飞云为贺。黎老人亦言生长兹山,见游山而登飞云者,不过十数人;登飞云而晴明极望者,尤绝少也。天下事败于犹豫,而成于勇决。余志一定,雨师、云将、朱真、葛仙,群来相余。人定胜天,信而有征。尘公谓余:“何不以此勇决者学道,圣域可立跻也。”余深愧其言。
广东的罗浮山,是罗山与浮山两山的合称。传说罗山早已有之,浮山由东海浮来,倚靠在罗山东北,于是相合为一山。罗浮山又称为东樵山,与西樵山相对而齐名。有所谓“南粤名山数二樵”之说。罗浮山位于东江之滨,跨博罗、增城、龙川三县,为道教圣地。
这里所节选的潘耒《游罗浮记》,写作者登临罗山飞云顶的所见所闻和所感。文章虽然篇幅较长,但主旨突出,始终围绕着攀登飞云顶一事,夹叙夹议,熔叙事、写景、议论于一体。文字跳脱,生动而有变化,使人读来觉得意趣盎然。
文章一开头,就点出飞云顶位置险要,气候多变,很不容易攀登。历来游人能上去的很少,人们也劝阻作者不要冒险登临。可是作者说:“来粤东而不游罗浮,犹不来也;游罗浮而不登飞云,犹不游也”,志在必登。到底能不能登上,中途会遇到什么险阻?这是文章设下的一个悬念。
接下去写攀登过程,以及途中见闻。对各种景观描绘得有声有色,有情有致,如山中云雾蓬蓬然升起,又向四面散去,还有奇花异卉,林树茂密,处处有如洞天福地,人间罕见,使人有飘飘欲仙之感。
登上飞云顶,正碰上少有的好天气。“天无纤云,万象呈露”。上下左右远近高低,都在眼前。这时“振衣峰巅,游目万里”。登高远眺,气象万千。南望虎门外,大海弥漫,一碧无际。东望博罗、河源象头、平陵诸山,北眺龙门虎狮、天岭,西望增城牛牯、南樵诸山,环列如屏,绵延数百里。而罗浮在群山之中,好象千叶莲花的花心,峻拔秀美。而它的最高处飞云顶,又象是九层浮图之尖,巍峨高耸于晴空之中。这一段神彩飞扬的文字,不但写出了飞云顶的高峻与壮美,也表现出登临者兴高彩烈的感情。
文章到此已经写完了攀登飞云顶的过程,似乎可以结束了。但作者并没有就此煞住。他把笔锋一转,很自然地引出一段议论。一是批驳所谓飞云顶上“夜半见日”的传闻,认为这是“理之所无”。最后总结这次登临的体会,感到“天下事败于犹豫,而成于勇决”,“人定胜天,信而有征”,这次登山,稍有犹豫,就错过了登临飞云顶的好机会。作者所说的这几句话,含有深刻的哲理,生活中有许多事情,都需要有勇决精神,发挥人的能动作用,才能取得成功。
作者在这篇游记里,不仅写出了对自然景观具体的审美感受,而且还能从中升华出一些理性的认识。这使作品既具有审美价值,又有一定的思想深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