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田:劳山巨峰白云洞记
蓝田
即墨之东南,百里皆山焉。山之大者,曰劳山。劳山之群峰,其最高者,曰巨峰。巨峰之巅,有洞焉,曰白云。洞深而明,旁有水泉,可引以漱濯,甲于巨峰。虽当晴昼,云气蓊郁,则咫尺不可辨;顷刻变幻,则又漠然不知所之矣。然地高气寒,又多烈风,非神完骨强者,不敢久居。其登也,缘崖攀萝,崎岖数十里,非有泉石之癖者,亦不能至也。
北泉山人,薄游海上,南访朐山,登琅琊台,北观之罘山,雄秀突兀,皆未有若劳山者也。《齐记》曰:“泰山虽云高,不如东海劳。”是劳山之高,高于泰岳矣!然劳山僻在海隅,名未闻于天下,而朐山、琅琊、之罘,以秦皇之游览也,人人知之。鸣呼!山之见知与不见知,而亦有幸不幸存焉。山川且然,而况于人乎!
道人张某,得白云洞,曰:“是与人境隔异,直可以傍日月而依星辰,非元武之神,不足以当之也。”乃于其中奉事元武,而自居其傍,学炼形之术焉。
嘉靖壬午秋、北泉山人登巨峰之巅而望焉,面各数百里,海涛蜃气,起伏汹涌,而岛屿出于其中者,皆若飞凫来往,旦夕万状,连峰有无,远迩环绕,村墟城郭,隐隐可指数,神观萧爽,非世人耳目所尝见闻者也。夜宿洞中,援笔题于石曰:“居白云洞者,自张某始也。”
李谪仙诗曰:“我昔东海上,劳山餐紫霞。”呜呼!安得断弃家事而餐霞洞中,弹琴鼓缶,以咏屈子《远游》之篇也哉!顾今所未暇,聊记于此,以志自愧云。
黄海之滨,崂山拔地而起,雄伟瑰奇,威猛粗犷,古来有“山海奇观”之称。巨峰是崂山的主峰,又名崂顶。巨峰之巅,白去缭绕之中,三块天然巨石架成的洞窟,有如天上仙境,印白云洞。明清以来,这里曾相继建立殿阁,为道家修炼之处。现今是崂山名景之一。
本文从作者家乡即墨“东南百里皆山”起笔,由“群山”而“崂山”,又由“崂山”而“巨峰”,再由“巨峰”落笔到“白云洞”。运用顶真格的修辞方法,极其紧凑地把崂山的巨峰和白云洞铸为一体,恰似电影的远景、近景和特写镜头,把读者的视线引向巨峰,引向白云洞。白云洞很深,却明亮,地处山巅,却“旁有水泉”,景致可谓奇妙。 白云洞又是云雾的世界,即使晴朗的白天,虽隔咫尺也难看清眼前的景物,偶或看到了,霎时又被云封雾锁,变得无影无踪了,真是扑朔迷离,令人神往啊!接着,作者笔锋陡转,写此处“地高气寒,又多烈风,非神完骨强者,不敢久居”,而且通向巨峰的道路遥远、崎岖,攀登又谈何容易!“非有泉石之癖者,亦不能至”。这里写游客“不敢久居”和难以攀登,意在烘托巨峰和白云洞的高峻,更能给读者以实感。
作者在“南访朐山,登琅琊台”,北游之罘山之后,而今又登上崂山巨峰。看来,蓝田不愧有“泉石之癖”者。他从自身的游历感受中,得出结论说崂山比之于上述诸山,实在是最“雄奇突兀”的。但是,朐山、琅琊、之罘之辈,皆因秦始皇的巡幸,载入史册,名闻古今,而雄奇突兀的崂山,由于“僻在海隅”,不为天下所知。写崂山巨峰的雄奇突兀和知名度不高,皆用对比手法。这鲜明的反差,又为作者的感慨蓄足了气势,使之奔泻而下:“山之见知与不见知,而亦有幸不幸存焉,山川且然,而况于人乎!”字里行间,抒发了作者生不逢时,怀才失意,而又无奈的复杂感情。随后,作者借道人张某之口,说白云洞才是“傍日月而依星辰”的好处所,是远隔尘世的仙地。为下文写返归自然的憧憬作了铺垫。
蓝田游崂山,是在“嘉靖壬午”(1522)秋天。登上巨峰远眺,展现在他眼前的是数百里的奇观。作者笔下的大海,是动荡、奇幻的,“海涛蜃气,起伏汹涌”,“旦夕万状”,在云蒸波撼之中,那些原是静止的岛屿,竟如飞凫一般,在海上游来游去。意境既宏廓,形象又玲珑。俯瞰大地,则又是另一番开阔静幽的景象,“连峰有无,远迩环绕,村墟城郭,隐隐可指数”,在肃爽的秋日,远处的群山似有似无,山下的田野村庄依稀可辨,宛如一幅淡彩山水写意画。
文章最后一段,作者引用李白“我昔东海上,崂山餐紫霞”的诗句,进一步赞美了崂山的壮观奇景,同时寄托了对自由生活的向往。他多么渴望“餐霞洞中,弹琴鼓缶,以咏屈子《远游》之篇”啊!但是,“家事”难以断弃,遂使美好的心愿难以实现。从蓝田的慨叹中,我们洞察到的,是一颗轻蔑官场之心,是一颗冷于仕途之心。
综观全篇,作者贴切地运用了对比和烘托笔法,描绘了巨峰、白云洞高峻奇特的风貌,抒发了突兀不平的胸襟,写景寄慨,脉络清晰,意蕴深远,堪称一篇游记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