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夏小说印象
◎张存学
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宁夏就出现了在全国有影响的作家。这一时期的宁夏小说是奠基性的,它对宁夏文学的影响无疑是巨大的。之后,20世纪90年代到现在,宁夏出现了一批又一批有分量的小说作家,逐渐在中国文坛上占有了一席之地,他们以现实的造势者进入读者和评论家的视野。今天,宁夏的作家仍然以话题性作为起点,但与过去不同的是,关于宁夏作家的话题已经沉淀为较理性的话题了,曾经现象性的推演逐渐被认知作家真实性、个体性的要求所代替,应该说,这是还原到文学本来面目的一种形态,其中,也包含了时间的力量。
宁夏小说曾以“三棵树”和“新三棵树”来进行集群性推介,无疑,这种推介是极有效果的,它是造势,也通过信息最大化将推介对象的形象最大化了。“三棵树”中的陈继明、石舒清、金瓯和“新三棵树”中的季栋梁、漠月、张学东在很短的时间内相继亮相,他们密集地将宁夏地域性的文学推向了全国,当时这种形态让人会想起更早时期陕西小说的“陕军东征”。当时,陕西几部重要的小说同时出现,同时冠以口号式的命名,使得陕西的这几部小说显现出集团作战的气势,这种气势给人以深刻印象。同样,“三棵树”和“新三棵树”的命名也以集体阵势来显现其力量,不同的是,“陕军东征”有种与东部对接和强烈被承认的意向,不管这种意象是外加的还是自我呈现的,而“树”的意象更多的是在原地生长,当它们枝繁叶茂时渴望被承认,被看到。两者虽然呈现的方式不同,但它们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都有造势的特点,而“树”的造势更具有主动性。那么,通过以上情况可以说,以造势的形式和注重媒介点的行为在一定程度上是有利于一个地方文学发展的,当一个地方的文学被关注时,它就会被激发出更加活跃的力量,同时,也就会有更多与外部世界交流的机会。创作的氛围浓厚了,与外部交流的机会多了,文学创作的队伍就会处于良性循环的状态中。无疑,宁夏在这方面是成功的。
但还是应该更深刻地看到宁夏文学在新时期初期所具有的奠基和引领作用,这就不得不说张贤亮了。张贤亮在西北的写作是流寓性的写作,这种写作在西北呈现着极其独特的异质性,像这类写作者还有王蒙、周涛、昌耀、章德益、老乡等。这类写作者在身份上是他者,是从别处迁徙或者被流放到西部的,他们从他者的角度看西北就有着非同一般的透彻性,而且,他们自己所积淀的文化也是深厚的,他者的身份和深厚的文化积淀使得他们能够在非同一般的苦难历程中深入地思考一切,包括思考政治和人的终极走向,基于这样的背景,他们的文学创作就有着切入时代的深刻性。张贤亮的创作一贯坚持着思考和探索的深度,加上他对自身边界的不断扩展,使得他的作品具有了巨大的张力。这样一个作家生活在宁夏,他是活生生的榜样,他散发的气息无疑会影响到周围的人们。对于西部偏远的人们来说,身边这种作家的存在会激励起爱好创作者的信心和勇气。今天,当我们回过头看时,西部各省区几乎都有像张贤亮这样流寓性的作家或诗人,像新疆的王蒙、周涛、章德益,像青海的昌耀,像甘肃的老乡等,这些作家和诗人本身是新时期文学的参与者和创造者,同时也带动着他们所在地域的文学创作,无疑,张贤亮对于宁夏文学创作的影响是巨大的。以上判断其实也在说明一个常识,即所有文学创作都是踩在前人和同时代优秀者肩膀上前行的,而宁夏幸运的是有了张贤亮这样一位优秀的作家。
流寓性作家在西北的存在是特定历史时期的现象,而作为流寓性作家对西北文学创作的影响也是阶段性的,他们营造的文学氛围,他们给予西北文学土壤的养分,他们独特的视角以及他们遭受磨难之后巨大的勇气都给了西北文学很好的馈赠。与此同时,本土作家在成长的过程中必然要长期面对自己在这块土地上的生命与存在,必然要切入到生活的本真中去。在宁夏,有两种文学现象的呈现能说明人与自身、人与土地的关系,一是宁夏文学中呈现的少数民族特质,二是贫瘠土地上人的生命状态。前者是少数民族作家文学叙述中所呈现的,后者是“西海固”作家文学叙述中所呈现的。将两种现象提出来说,是要说明宁夏作家所具有的特定创作资源,另一方面,宁夏本土作家也是从这些资源中来的。与流徙作家不同的是他们从民族的生生不息中而来,从土地蓬勃与疼痛中而来,民族与土地是他们命运性背景,是他们挥之不去的潜在情愫。
可以说,宁夏特定的文化与人的生存状态在一定程度上也促成了宁夏作家们的创作。宁夏作家一方面受文学前行者的激励,另一方面,他们的生存土壤也促使他们必须将他们的命运感显现出来。在这个意义上说,他们是大地的承受者,也是大地的诉说者,他们命定要在“西海固”的土地上发出声音。那么,文化资源与土地性资源也就是宁夏作家们能够取得成就的另一个重要原因。
以上是对宁夏文学面貌性的判断。但要真正理解一个地域的文学还是应该深入理解每一个写作者,写作者都是个体,在同一块土地上,一棵树和一棵树的生长是不一样的,甚至可以这么说,一棵树就是一个世界。因此,对于一个作家来说,他的写作是他自己生命中的事,是他生命的立法者,从艺术角度讲,他是他艺术创作的立法者。生命和艺术不可复制,也不可能雷同。在谈宁夏的文学时,首先应该从关注作家的角度关注他们的作品。因工作关系,笔者是从20世纪90年代初关注宁夏小说的。下面就我有限的阅读来谈一下对几位作家的印象。
陈继明是一个有着深厚功力的作家,在他的小说中,内蕴着多角度的发散性。注重小说内在的力量,注重小说艺术性的感染力是他小说的特质。可以说,陈继明是一个既关注当下又不断地回望历史的人,他在这两种生活的相接处让小说呈现出尖锐的指向,而在这种呈现中他超越小说本身的限定,使小说有了另外的可能性。无疑,陈继明在小说创作上有他自己的路径,有他自己的思考。
石舒清具有与生俱来的叙述才能,阅读他的小说能深切地感觉到他与他生活的那片土地的浑然一体,而人是土地上的生成者,言说和叙述就带有强烈破土而出的绽放性,这种绽放是自然喷发的,是自然流动出来的。在此过程中,石舒清一直试图去理解他所处的土地和土地上的人们,理解他们的生活和他们的内心。理解世界,并以忧郁的眼神看待他周围的一切,赋予了小说一种质感的生动,它将读者带入并在艺术的叙述中让读者触摸到人物,触摸到平常之物,甚至触摸到一些细节。石舒清还有一类小说是写人的精神走向和精神困惑的,他试图以某种理性的思索来对应他对小说的另一种要求。事实上,这类小说对于石舒清来说是一种挑战,也是一种考验。从小说写作转换路径的角度说,这类小说显现了石舒清艺术追求的另一种能力。
季栋梁的小说是另一种叙述。小说中生活的底蕴极其厚实。在这里,拥有生活的信息量是季栋梁身上显著的优势,拥有这种优势后,季栋梁决不含糊地挥洒自如,并将小说内容拿捏得游刃有余。季栋梁是看重小说本身的艺术表现力的,他尽可能地在设置的情节内调动他最好的艺术表现手法,并使人物和情节都饱满起来。读季栋梁的小说有一种着力打造的优雅与粗粝感,并能在文字背后感觉到季栋梁那种善意的诙谐与幽默。无疑,季栋梁是一个叙述天分很高的小说家,在他的天地里张弛自如。
与季栋梁同为“新三棵树”的漠月和张学东都是宁夏有分量的作家。漠月的乡村叙述和张学东的城市叙述各自成为风景。之后的郭文斌以近乎执着的细腻笔触深入到了被遗忘或者被忽略的人和事中,在其中,郭文斌将遗落的乡村诗意重新放置在人们面前,或者,他以此来照应他自己在生活幽秘处的惊悸与颤动。郭文斌的小说是一条悠长而缓慢的河,它留住人们并让人们不断地回头。
宁夏作家以各自的姿态伫立在中国文学的长廊中。他们的独特性,他们持久的耐力,以及他们给予后续写作者的力量都令人尊敬。从20世纪90年代到现在,宁夏的小说作家不断涌现,李进祥、阿舍、马金莲等一批作家不断地呈现着宁夏地域上的人的个体精神和个体存在,他们为丰富宁夏的文学做出了卓越的贡献。
张存学,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理事,甘肃省文艺评论家协会常务副主席,甘肃省文联文艺理论研究室主任。作品主要发表于《收获》《十月》《中国作家》等。出版有中篇小说集《蓝丽》,长篇小说有《轻柔之手》《坚硬时光》《我不放过你》和《白色庄窠》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