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非子·内储说下六微第三十一》译文与赏析

内储说下六微第三十一

【题解】

《内储说下六微》承接上篇,讲述君主观察臣下六种隐蔽行为的措施。依然彰显的是依法治国的可贵思想。

六微,就是六种隐微。这六种隐微的情况在任何一个集体中都存在,因此要求领导人、当权者都要善于觉察出这些隐微之情。只有清楚地掌握了内部情况,才能真正地做到一致对外。

【原文】

六微:一曰权借在下,二曰利异外借,三曰托于似类,四曰利害有反,五曰参疑内争,六曰敌国废置。此六者,主之所察也。

【译文】

六种危害君主的隐微的情况:一种是君主的权势被臣下借用,二是利益不同而臣下借助外国势力,三是臣下伪托相似类似的事情欺骗君主,四是上下的利害关系极端相反,五是等级参差不齐的臣下互相怀疑且在内部相争,六是按照敌国的意图任免大臣。这六种情况,是君主应该明察的。

【原文】

权势不可以借人。上失其一,臣以为百。故臣得借则力多,力多则内外为用,内外为用则人主壅。其说在老聃之言失鱼也[1]。是以人主久语,而左右鬻怀刷[2]。其患在胥僮之权厉公,与州侯之一言,而燕人浴矢也。

【注释】

[1]老聃:即老子,姓李名耳,字伯阳,春秋时思想家。楚国苦县(今河南鹿邑东)人。曾为周“守藏室之史”(管藏书的史官),后着《老子》一书。[2]鬻:(yù)卖,出售。怀刷:谓君上馈以巾帨等物品。指亲近获宠。

【译文】

权势不能用来转借他人。君主失去一分权势,臣下就可以百倍地加以利用。所以臣下能够借用,那么力量就会增多,力量增多,那么朝廷内外都为他所利用,朝廷内外都为他所利用,那么君主就会被蒙蔽。这个说法在老子说的“鱼不能离开水”这句话中得到验证。因此君主长时间说话,而身边的人就会卖弄自己邀宠。这种祸患发生在胥童劝说晋厉公,与众人齐声维护州侯,以及燕国人用屎洗身等几则故事中。

【原文】

君臣之利异,故人臣莫忠,故臣利立而主利灭。是以奸臣者,召敌兵以内除,举外事以眩主,苟成其私利,不顾国患。其说在卫人之妻夫祷祝也。故戴歇议子弟,而三桓攻昭公;公叔内齐军,而翟黄召韩兵;太宰嚭说大夫种,大成牛[1]教申不害;司马喜告赵王,吕仓规秦、楚;宋石遗卫君书,白圭教暴谴。

【注释】

[1]大成牛:应为“大成午”。

【译文】

君臣之间的利益不同,所以做臣子的就不忠诚,所以臣下的利益能得到而君主的利益就丧失了。因此奸臣,招引敌国的军队用来除掉内部的反对者,办理外交事务来迷惑君主,如果能成就他的私利,那么他会不顾国家的祸患。这个说法在卫国人一对夫妻各自祷祝里得到验证。所以戴歇议论楚国诸公子,而三桓围攻鲁昭公;韩国的公叔伯婴要引入齐国的军队,而魏国的翟黄招来韩国的军队;吴国太宰伯嚭劝说越国大夫文种,赵国的大成午开导韩国的申不害;中山国的司马喜密告赵王,魏国的吕仓规劝秦、楚两国攻魏国;魏国的宋石赠送书信给卫君,魏相白圭教诲韩相暴谴。

【原文】

似类之事,人主之所以失诛,而大臣之所以成私也。是以门人捐水而夷射诛,济阳自矫而二人罪,司马喜杀爰骞而季辛诛,郑袖言恶臭而新人劓,费无忌教郄宛而令尹诛,陈需杀张寿而犀首走。故烧刍廥而中山罪,杀老儒而济阳赏也。

【译文】

类似的事,是君主之所以惩罚失当,而大臣之所以成就私利的原因。因此守门人捐水而夷射受到诛杀,济阳君假借王命自己派人攻打自己而使他的两个仇人获罪,司马喜杀掉爰骞而使季辛受到诛杀,郑袖说新娘厌恶楚王的气味而使新娘受到割鼻子的惩罚,费无忌教唆郄宛陈列兵器而使令尹受到诛杀,陈需杀了张寿而使犀首被迫出逃。所以侍从烧毁了草料库而使中山国君处罚公子,门客杀死老儒生而济阳君却赏赐了他。

【原文】

事起而有所利,其市主之;有所害,必反察之[1]。是以明主之论也,国害则省其利者,臣害则察其反者[2]。其说在楚兵至而陈需相,黍种贵而廪吏覆。是以昭奚恤执贩茅,而僖侯谯其次;文公发绕炙,而穰侯请立帝[3]。

【注释】

[1]市:交易。[2]省:观看、观察、审视。[3]僖侯:应为昭侯。谯:通“诮”,责备。

【译文】

如果事情有利益,就是有交易的人在主使着它;如果有危害,一定要从相反的方向考察它。因此英明的君主判断问题,国家受害就要考虑谁能得到利益,臣子受害就要明察谁是与他对立的人。这个说法在楚兵来到魏国边境而陈需当上了魏国的相国,黍种价格贵而管粮仓的官吏被查处诸事中得到验证。因此昭奚恤拘捕卖茅草的人,而韩昭侯责问厨师的副手;晋文公追查烤肉上的头发,而穰侯请求齐王称帝。

【原文】

参疑之势,乱之所由生也,故明主慎之。是以晋骊姬杀太子申生,而郑夫人用毒药,卫州吁杀其君完,公子根取东周,王子职甚有宠而商臣果作乱,严遂、韩廆争而哀侯果遇贼,田常、阚止、戴欢、皇喜敌而宋君、简公杀。其说在狐突之称“二好”,与郑昭之对“未生”也。

【译文】

臣下互相怀疑的形势,是混乱产生的根源,所以英明的君主对这种形势一定要谨慎。因此晋国的骊姬杀死了太子申生,而郑君的夫人用毒药毒死了郑君,卫国的州吁杀掉他的君主卫桓公,周国的公子根夺取了东周,楚国王子职很受宠爱而太子商臣果然发动叛乱,韩国的严遂、韩廆夺权势而韩哀侯果然遇刺,齐国的田常、阚止、戴欢、皇喜势均力敌而宋君、齐简公被杀。这个说法在狐突谈论“宠爱宫内的姬妾和外朝的臣子”,以及郑昭回答“太子还没有出生”中得到验证。

【原文】

敌之所务在淫察而就靡,人主不察则敌废置矣[1]。故文王资费仲,而秦王患楚使;黎且去仲尼,而干象沮甘茂[2]。是以子胥宣王言而子常用,内美而虞、虢亡,佯遗书而苌弘死,用鸡豭而郐桀尽[3]。

【注释】

[1]淫:扰乱。就:靠近、走近。[2]沮:(jǔ)阻止。[3]内:(nà)同“纳”,接纳。

【译文】

敌对国家所致力的,是扰乱君主的视线而且使君主容易犯错误,君主不明察,那么敌国就要干预官员的任免了。所以周文王资助商朝的费仲,而秦王担心楚国的使者;齐国的黎且赶走孔子,而楚国的干象阻止甘茂。因此伍子胥宣布吴王的话而子常被任用,虞、虢君主接受了美女而这两国就灭亡,叔向假装遗失书信而苌弘被冤枉杀死,郑桓公用鸡血盟约而郐国的豪杰就被杀尽。

【原文】

参疑废置之事,明主绝之于内而施之于外。资其轻者,辅其弱者,此谓庙攻。叁伍[1]既用于内,观听又行于外,则敌伪得。其说在秦侏儒之告惠文君也。故襄疵言袭邺,而嗣公赐令席。

【注释】

[1]叁伍:即三五,此处指多方面考察,互相参验。

【译文】

大臣互相猜疑、国外参与大臣任免的事,英明的君主在国内把它们杜绝而把它们在国外施行。资助国外那些职位还轻的官员,辅助国外那些权势还弱的官员,这就叫“宗庙内的攻击”。多方面考察,互相参验用在内部,把观察听闻施行在外,那么敌国的诈伪之情就可以得到。这个说法在秦国侏儒把楚国的计谋告诉给秦惠文君的事中,得到验证。所以襄疵说赵国袭击邺城,而卫嗣公把席子赐给县令。

【原文】

势重者,人主之渊也;臣者,势重之鱼也。鱼失于渊而不可复得也,人主失其势重于臣而不可复收也。古之人难正言,故托之于鱼。

【译文】

重要的权势,好比是君主的深水潭;臣子,就是重要权势控制下的鱼。鱼失去了深水潭就不可能再得到,君主把他的重要的权势落在臣下手里不可能再收回来。古代的人不方便正面直说,所以假托于鱼来比喻。

【原文】

卫人有夫妻祷者,而祝曰:“使我无故,得百来束布。”其夫曰:“何少也?”对曰:“益是,子将以买妾。”

【译文】

卫国有一对夫妻向神灵祈祷,妻子祈求说:“使我平安无事,能得到一百来捆布。”她的丈夫说:“为什么这么少呢?”妻子回答说:“超过了这个数目,你就会用它去买小老婆。”

【原文】

荆王欲宦诸公子于四邻,戴歇曰:“不可。”“宦公子于四邻,四邻必重之。曰:“子出者重,重则必为所重之国党,则是教子于外市也,不便。”

【译文】

楚王想让几个儿子到四邻国家去做官,戴歇说:“不可以。”楚王说:“公子们到四邻国家去做官,四邻国家必然要器重他们。”戴歇说:“儿子出国受到器重,受到器重必然要与所器重他们的国家结成朋党,那么这就是在教儿子对外勾结,这样不适当。”

【原文】

鲁孟孙、叔孙、季孙相戮力劫昭公,遂夺其国而擅其制。鲁三桓公逼,昭公攻季孙氏,而孟孙氏、叔孙氏相与谋曰:“救之乎?”叔孙氏之御者曰:“我,家臣也,安知公家?凡有季孙与无季孙于我孰利?”皆曰:“无季孙必无叔孙。”“然则救之。”于是撞西北隅而入。孟孙见叔孙之旗入,亦救之。三桓为一,昭公不胜。逐之,死于乾侯。

【译文】

鲁国的孟孙氏、叔孙氏、季孙氏三家联合起来胁迫鲁昭公,于是夺取了鲁国而擅自发号施令。鲁国三桓公开逼迫鲁昭公时,鲁昭公攻打季孙氏,而孟孙氏、叔孙氏互相商议说:“去救季孙氏吗?”叔孙氏的车夫说:“我,是个家臣,怎么知道公家的事呢?只是想说有季孙氏与没有季孙氏哪样对我们更有利?”大家都说:“没有季孙氏一定就没有叔孙氏。”车夫说:“那么就去救他吧。”于是他们从西北角冲开包围打了进去。孟孙氏见到叔孙氏的战旗冲进来,也出去救援。三家军队合为一,鲁昭公不能取胜。鲁昭公被逐出鲁国,死在晋国的乾侯。

【原文】

公叔相韩而有攻齐,公仲甚重于王,公叔恐王之相公仲也,使齐、韩约而攻魏[1]。公叔因内齐军于郑。以劫其君,以固其位,而信两国之约[2]。

【注释】

[1]攻:善,此处指友好。[2]内:(nà)古同“纳”,接纳。

【译文】

公叔伯婴做了韩国的相国而又和齐国交好,公仲朋在韩宣王手下很受器重,公叔伯婴害怕韩宣王让公仲朋当相国,就唆使齐国与韩国约定去攻打魏国。公叔伯婴趁机把齐国军队引入到韩国的国都郑地。以此要挟他的君主,来巩固他的地位,而且信守两国的约定。

【原文】

翟璜,魏王之臣也,而善于韩。乃召韩兵令之攻魏,因请为魏王构之以自重也。

【译文】

翟璜,是魏王的大臣,却与韩国亲善。于是他招来韩国的军队叫他们攻打魏国,趁机请求替魏王与韩国讲和以此加重自己的地位。

【原文】

越王攻吴王,吴王谢而告服,越王欲许之。范蠡、大夫种曰:“不可。昔天以越与吴,吴不受,今天反夫差,亦天祸也。以吴予越,再拜受之,不可许也。”太宰嚭遗大夫种书曰:“狡兔尽则良犬烹,敌国灭则谋臣亡。大夫何不释吴而患越乎?”大夫种受书读之,太息而叹曰:“杀之,越与吴同命。”

【译文】

越王勾践攻打吴王夫差,吴王夫差谢罪而宣告投降,越王勾践准备答应他的请求。范蠡、大夫种说:“不可以。从前上天把越国送给吴国,吴王不接受,如今上天反过来不帮夫差,也是上天降下的灾祸。现在把吴国送给越国,我们应当再次拜谢上天接受它,不能答应吴国投降。”吴国太宰伯嚭送给越国大夫文种的书信里说:“狡兔被杀光后优良的猎狗也会被煮来吃,敌对国家被消灭后谋臣也会被杀害。大夫为什么不放过吴国而使它成为越国的忧患呢?”大夫种接受书信阅读后,长叹一声说:“杀害我,越国与吴国就会遭受一样的命运。”

【原文】

大成牛从赵谓申不害于韩曰:“以韩重我于赵,请以赵重子于韩,是子有两韩,我有两赵。”

【译文】

大成午从赵国到韩国来对申不害说:“你用韩国的力量来加强我在赵国的势力,请让我用赵国的力量来加强你在韩国的势力,这样你就有了两个韩国,我也有了两个赵国。

【原文】

司马喜,中山君之臣也,而善于赵,尝以中山之谋微告赵王。

【译文】

司马喜,是中山国君的臣子,而与赵国亲善,经常把中山国的计谋偷偷告诉赵王。

【原文】

吕仓,魏王之臣也,而善于秦、荆。微讽秦、荆令之攻魏,因请行和以自重也[1]。

【注释】

[1]讽:婉言微词或指责。

【译文】

吕仓,是魏王的大臣,而与秦国、楚国交好。他暗中劝秦国、楚国来攻打魏国,趁机请求去讲和来加重自己的地位。

【原文】

宋石,魏将也;卫君,荆将也。两国构难,二子皆将。宋石遗卫君书曰:“二军相当,两旗相望,唯毋一战,战必不两存。此乃两主之事也,与子无有私怨,善者相避也。”

【译文】

宋石,是魏国的大将;卫君,是楚国的大将。魏、楚两个国家交战,二人都担任了将领。宋石就送书信给卫君说:“二军力量相当,两军军旗相望,希望双方不要交战,交战后必然两伤。这是两个君主的事情,我与你没有什么私人恩怨,最好的办法就是相互回避吧。”

【原文】

白圭相魏王,暴谴相韩。白圭谓暴谴曰:“子以韩辅我于魏,我以魏待子于韩,臣长用魏,子长用韩。”

【译文】

白圭做了魏国的相,暴谴做了韩国的相。白圭告诉暴谴说:“你用韩国的力量辅助我在魏国掌权,我用魏国的力量帮助你在韩国掌权,我就能长期在魏国执政,你也能长期在韩国执政。”

【原文】

齐中大夫有夷射者,御饮于王,醉甚而出,倚于郎门[1]。门者刖跪请曰:“足下无意赐之余沥乎[2]?”夷射叱曰:“去!刑余之人,何事乃敢乞饮长者!”刖跪走退。及夷射去,刖跪因捐水郎门霤下,类溺者之状[3]。明日,王出而呵之,曰:“谁溺于是?”刖跪对曰:“臣不见也。虽然,昨日中大夫夷射立于此。”王因诛夷射而杀之。

【注释】

[1]郎:(lánɡ)通“廊”。[2]刖:(yuè)古代削足之刑。沥:(lì)水、泪、酒等液体下滴称为沥。这里用为剩酒之意。[3]溺:尿。

【译文】

齐国的中大夫中有个叫夷射的,陪齐王喝酒,醉得厉害才出宫,倚靠在宫中廊门上。一个受过砍脚刑罚的守门人跪下来请求说:“您不想赏赐给我一点剩下的酒吗?”夷射斥骂守门人说:“滚开!受过刑的人,怎么竟敢向老爷讨酒喝?”守门人于是很快退下去了。等到夷射离开,守门人便在廊门的屋檐下洒了点水,好像撒了泡尿的样子。第二天,齐王出门来责问这件事,说:“谁尿在这里?”守门人回答说:“我没有看见。虽然如此,昨天中大夫夷射曾经站在这里。”齐王因此处罚夷射并把他杀了。

【原文】

魏王臣二人不善济阳君,济阳君因伪令人矫王命而谋攻己。王使人问济阳君曰:“谁与恨?”对曰:“无敢与恨。虽然,尝与二人不善,不足以至于此。”王问左右,左右曰:“固然。”王因诛二人者。

【译文】

魏王的臣子中有两个人和济阳君关系不好,济阳君因此假借魏王的命令叫人攻打自己。魏王派人去问济阳君说:“谁与你有仇恨?”济阳君回答说:“我不敢与谁有仇恨。虽然这样,曾经与这两个人关系不好,不过也不至于到这样的地步。”魏王问身边侍卫,身边侍卫说:“的确如此。”魏王因此诛杀了这两个人。

【原文】

季辛与爰骞相怨。司马喜新与季辛恶,因微令人杀爰骞,中山之君以为季辛也,因诛之。

【译文】

季辛与爰骞相互怨恨。司马喜最近也与季辛关系不好,因此司马喜暗中派人杀死爰骞,中山国君主认为是季辛干的,因此而诛杀了季辛。

【原文】

荆王所爱妾有郑袖者。荆王新得美女,郑袖因教之曰:“王甚喜人之掩口也,为近王,必掩口。”美女入见,近王,因掩口。王问其故,郑袖曰:“此固言恶王之臭。”及王与郑袖、美女三人坐,袖因先诫御者曰:“王适有言,必亟听从王言。”美女前近王甚,数掩口。王悖然怒曰:“劓之[1]。”御因揄刀而劓美人。

【注释】

[1]劓:(yì)古代割鼻之刑。

【译文】

楚王所宠爱的妾中有个叫郑袖的。楚王最近得到一个美女,郑袖便教她说:“大王很喜欢别人掩着嘴,为了接近大王,你必须要掩口。”美女进宫,走近楚王时,便掩着嘴。楚王问她什么缘故,郑袖在一旁回答说:“这就是说她讨厌大王的气味。”等到楚王和郑袖、美女三个人坐下时,郑袖便事先告诫侍卫说:“大王如果有什么吩咐,必须立即听从大王的话。”美女走近楚王靠得很近,几次掩着嘴。楚王勃然大怒说:“割掉她鼻子。”侍卫便抽刀割掉了美女的鼻子。

【原文】

一曰:魏王遗荆王美人,荆王甚悦之。夫人郑袖知王悦爱之也,亦悦爱之,甚于王。衣服玩好,择其所欲为之。王曰:“夫人知我爱新人也,其悦爱之甚于寡人,此孝子所以养亲,忠臣之所以事君也。”夫人知王之不以己为妒也,因为新人曰:“王甚悦爱子,然恶子之鼻,子见王,常掩鼻,则王长幸子矣。”于是新人从之,每见王,常掩鼻。王谓夫人曰:“新人见寡人常掩鼻,何也?”对曰:“不己知也。”王强问之,对曰:“顷尝言恶闻王臭。”王怒曰:“劓之!”夫人先诫御者曰:“王适有言必可从命。”御者因揄刀而劓美人。

【译文】

另有一种说法:魏王赠送给楚王一个美女,楚王非常喜爱她。楚王的夫人郑袖得知楚王很喜爱那美女,也假装喜爱她,而且比楚王还喜爱。她自己的衣服和玩物珍宝,都挑选美女喜欢的来送给那美女。楚王说:“夫人知道我喜爱新来的美人,夫人喜爱她甚过于寡人,这是孝子所用来供养父母亲,忠臣所用来侍奉君主的态度啊。”夫人郑袖得知了楚王不认为自己是嫉妒了,便对新来的美人说:“大王非常喜爱你,然而不喜欢你的鼻子,你去见大王时,要经常掩住鼻子,那么大王就会长久地宠爱你了。”于是新来的美人听从郑袖的话,每次见楚王,都掩住鼻子。楚王对夫人说:“新美人来见我时经常掩住鼻子,为什么呢?”郑袖回答说:“我不知道其中原因。”楚王竭力追问她,郑袖回答说:“不久前她曾说过厌恶大王的气味。”楚王发怒说:“把她鼻子割掉。”夫人郑袖事先告诫侍卫说:“大王如果有什么吩咐,必须服从命令。”侍卫因此抽刀就割掉了美人的鼻子。

【原文】

费无极,荆令尹之近者也。郄宛新事令尹,令尹甚爱之。无极因谓令尹曰:“君爱宛甚,何不一为酒其家?”令尹曰:“善。”因令之为具于郄宛之家。无极教宛曰:“令尹甚傲而好兵,子必谨敬,先亟陈兵堂下及门庭。”宛因为之。令尹往而大惊,曰:“此何也?”无极曰:“君殆,去之!事未可知也。”令尹大怒,举兵而诛郄宛,遂杀之。

【译文】

费无极,是楚国令尹子常的亲信。郄宛新近侍奉令尹,令尹很是喜爱他。费无极因此告诉令尹说:“您很喜爱郄宛,为何不到他家喝酒呢?”令尹说:很好。“便叫费无极到郄宛家里去置办酒席。费无极教导郄宛说:“令尹十分傲慢而且喜欢兵器,你一定要谨慎恭敬,先赶快把兵器陈列在厅堂下面及大门前空地上。”郄宛便按照他说的办了。令尹到郄宛家时大吃一惊说:“这是为什么呢?”费无极说:“您很危险,赶快离开!事情不可预知啊。”令尹大怒,发兵惩罚郄宛,于是杀了郄宛。

【原文】

犀首与张寿为怨,陈需新入,不善犀首,因使人微杀张寿。魏王以为犀首也,乃诛之。

【译文】

犀首与张寿结怨,陈需新近刚到魏国,与犀首的关系不好,因而陈需派人暗杀了张寿。魏王以为是犀首干的,就诛杀了犀首。

【原文】

中山有贱公子,马甚瘦,车甚弊。左右有不善者,乃为之请王曰:“公子甚贫,马甚瘦,王何不益之马食?”王不许。左右因微令夜烧刍厩。王以为贱公子也,乃诛之。

【译文】

中山国有个地位贫贱的公子,他的马很瘦弱,车子很破旧。中山王身边的侍从中有个人和他的关系不好,就替他向国王请求说:“公子很贫穷,马很瘦弱,大王何不给他一点马料呢?”国王没有答应。那个侍从于是暗中叫人在夜里放火焚烧了国王存放马料的仓库。中山国王认为是那个地位贫贱的公子干的,就诛杀了那个地位贫贱的公子。

【原文】

魏有老儒而不善济阳君。客有与老儒私怨者,因攻老儒杀之,以德于济阳君,曰:“臣为其不善君也,故为君杀之。”济阳君因不察而赏之。

【译文】

魏国有个年老的儒生与济阳君关系不好。济阳君门客中有一人和老儒生有私怨,便攻击那个老儒生并把他杀死了,以此来讨好济阳君,他说:“我因为这个老儒生与你关系不好,所以替您杀了他。”济阳君便没有审察而赏赐了这个门客。

【原文】

一曰:济阳君有少庶子,有不见知欲入爱于君者。齐使老儒掘药于马梨之山,济阳少庶子欲以为功,入见于君曰:“齐使老儒掘药于马梨之山,名掘药也,实间君之国。君杀之,是将以济阳君抵罪于齐矣。臣请刺之。”君曰:“可。”于是明日得之城阴而刺之,济阳君还益亲之。

【译文】

另有一种说法:济阳君有些年轻的家臣,其中有一个年轻的家臣没有被济阳君赏识而又想得到济阳君宠爱的。当时齐国派了一个年老的儒生到马梨山采药,济阳君的这个年轻的家臣想利用这个机会立功,就进去见济阳君说:“齐国派一个年老的儒生来马梨山采药,名为采药,实际上是来侦察您的国家。您如果杀了他,那将会拿您济阳君到齐国抵罪。我请求去刺杀他。”济阳君说:“可以。”于是第二天这个年轻的门客跑到城的北面去刺杀了老儒生,济阳君就渐渐亲近这个年轻的家臣。

【原文】

陈需,魏王之臣也,善于荆王,而令荆攻魏。荆攻魏,陈需因请为魏王行解之,因以荆势相魏。

【译文】

陈需,是魏王的大臣,与楚王的关系很好,因而叫楚国来攻打魏国。楚国来攻打魏国了,陈需趁机请求为魏王去楚国进行调解,因而他靠楚国的势力当上了魏国的相国。

【原文】

韩昭侯之时,黍种尝贵甚。昭侯令人覆廪,吏果窃黍种而粜之甚多。

【译文】

在韩昭侯的时候,黍米的种子价格曾经很贵。韩昭侯叫人去检查粮仓,管粮仓的官吏果然盗窃了黍米的种子而且卖掉很多。

【原文】

昭奚恤之用荆也,有烧仓廥者,而不知其人。昭奚恤令吏执贩茅者而问之,果烧也。

【译文】

昭奚恤治理楚国的时候,有一个放火焚烧了粮仓的人,却不知道是谁。昭奚恤令差役抓来卖茅草的人加以审问,果然是那个人放的火。

【原文】

昭僖侯之时,宰人上食而羹中有生肝焉,昭侯召宰人之次而诮之曰:“若何为置生肝寡人羹中?”宰人顿首服死罪,曰:“窃欲去尚宰人也。”

【译文】

韩昭侯的时候,厨师端上饭菜而肉汤中有生肝,韩昭侯召厨师的助手并责骂他说:“你为什么要把生肝放在我的肉汤中?”这厨师助手便叩头求饶承认犯了死罪,他说:“我私下想赶跑厨师啊。”

【原文】

一曰:僖侯浴,汤中有砾。僖侯曰:“尚浴免,则有当代者乎?”左右对曰:“有。”僖侯曰:“召而来。”谯之曰:“何为置砾汤中?”对曰:“尚浴免,则臣得代之,是以置砾汤中。”

【译文】

另一种说法:韩昭侯洗澡,洗澡水中有小石子。韩昭侯说:“管洗澡水的差役如果被罢免,那么有合适代替他的人吗?”身边侍卫回答说:“有。”韩昭侯说:“召他来。”于是责问他说:“你为什么把石子放在洗澡水中?”那人回答说:“如果管洗澡水的官员被免职了,那么我就能代替他,因此把石子放进洗澡水中。”

【原文】

文公之时,宰臣上炙而发绕之[1]。文公召宰人而谯之曰:“女欲寡人之哽耶,奚为以发绕炙[2]?”宰人顿首再拜请曰:“有死罪三:援砺砥刀,利犹干将也,切肉肉断而发不断,臣之罪一也[3];援木而贯脔而不见发,臣之罪二也[4];奉炽炉,炭火尽赤红,而炙熟而发不烧,臣之罪三也。堂下得无微有疾臣者乎[5]?”公曰:“善。”乃召其堂下而谯之,果然,乃诛之。

【注释】

[1]炙:(zhì)这里用为烧烤,把去毛的兽肉串起来在火上薰烤之意。[2]女:通“汝”。[3]砺:(lì)这里用为磨刀石之意。干将:古代宝剑名。[4]脔:(luán)小块肉之意。[5]堂下:指平时立于堂下的地位低贱的侍从。疾:同“嫉”,忌恨。

【译文】

晋文公的时候,掌管膳食的官端上烤肉而上面有头发缠绕。晋文公召厨师上来责问他说:“你想要噎死我吗?为什么用头发缠绕烤肉?”厨师跪下叩头两拜然后请罪说:“我有死罪三条:拿磨刀石磨刀,锋利得像干将宝剑一样,能把肉切断而头发切不断,这是我的第一条罪状;拿木棍穿肉片而没有看见头发,这是我的第二条罪状;捧着火热的炉子,炭火通红,而烤肉熟了头发却没烧着,这是我的第三条罪状。您堂下的侍从中有没有暗中忌恨我的人呢?”晋文公说:“很好。”于是召集堂下侍从来责问,果然如此,就把这个侍从杀了。

【原文】

一曰:晋平公觞客,少庶子进炙而发绕之,平公趣杀炮人,毋有反令[1]。炮人呼天曰:“嗟乎!臣有三罪,死而不自知乎!”平公曰:“何谓也?”对曰:“臣刀之利,风靡骨断而发不断,是臣之一死也;桑炭炙之,肉红白而发不焦,是臣之二死也;炙熟,又重睫而视之,发绕炙而目不见,是臣之三死也。意者堂下其有翳憎臣者乎?杀臣不亦蚤乎!”

【注释】

[1]晋平公:春秋时晋国的君主,名彪。觞:(shānɡ)饮用之意。趣:通“促”。催促,督促。炮人:即庖人,厨师。

【译文】

另有一种说法:晋平公招待客人饮酒,年轻的家臣端进烤肉而上面有头发缠绕,晋平公督促杀掉厨师,不准违反命令。厨师呼天鸣冤说:“哎呀!我虽然有三条罪,至死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被处死啊。”晋平公说:“你为什么这么说?”厨师回答说:“我菜刀的锋利,就是风把骨头吹到刀上也会断开,可是头发不会断,这是我的第一条死罪;用桑树烧成的炭来烧烤肉,烤得瘦肉发红肥肉发白,可是头发没有烧焦,这是我的第二条死罪;肉烤熟,眯着着眼睛仔细看了一遍,头发缠绕着烤肉,可是我却没有看见,这是我的第三条死罪。我猜想堂下恐怕有忌恨我的人吧?现在杀我不是太早了吗?”

【原文】

穰侯相秦而齐强[1]。穰侯欲立秦为帝而齐不听,因请立齐为东帝,而不能成也。

【注释】

[1]穰侯:魏冉的封号,魏冉曾任秦昭襄王的相。

【译文】

穰侯魏冉任秦国的相而齐国强大。穰侯想立秦昭襄王为帝而齐国不肯听从,于是他请求立齐王为东帝,但结果还是没有成功。

【原文】

晋献公之时,骊姬贵,拟于后妻,而欲以其子奚齐代太子申生,因患申生于君而杀之,遂立奚齐为太子。

【译文】

晋献公的时候,骊姬地位很尊贵,与君主正妻的地位相等,而她还想让自己的儿子奚齐来取代太子申生,因此在晋献公面前陷害申生而杀死了申生,结果就立奚齐为太子。

【原文】

郑君已立太子矣,而有所爱美女欲以其子为后,夫人恐,因用毒药贼君杀之。

【译文】

郑君已经立了太子,而有个他所宠爱的美女,想要把她的儿子作为王位继承人,郑君的夫人很害怕,就用毒药暗害郑君,杀死了他。

【原文】

卫州吁重于卫,拟于君,群臣百姓尽畏其势重。州吁果杀其君而夺之政。

【译文】

卫国的州吁在卫国权势很大受到重用,等同于国君,群臣百姓都畏惧他的权势。后来州吁果然杀了他的君主而夺取了卫国的政权。

【原文】

公子朝,周太子也,弟公子根甚有宠于君。君死,遂以东周叛,分为两国。

【译文】

公子朝,是周国的太子,他的弟弟公子根很受周君宠爱。周君死后,公子根在东周叛乱,周国随即分成了两个国家。

【原文】

楚成王以商臣为太子,既而又欲置公子职。商臣作乱,遂攻杀成王。

【译文】

楚成王将商臣立为太子,不久又想立公子职为太子。于是商臣发动叛乱,最终进攻杀了楚成王。

【原文】

一曰:楚成王以商臣为太子,既欲置公子职。商臣闻之,未察也,乃为其傅潘崇曰:“奈何察之也?”潘崇曰:“飨江芊而勿敬也。”太子听之。江芊曰:“呼,役夫!宜君王之欲废女而立职也。”商臣曰:“信矣。”潘崇曰:“能事之乎?”曰:“不能。”“能为之诸侯乎?”曰:“不能。”“能举大事乎?”曰:“能。”于是乃起宿营之甲而攻成王。成王请食熊廆而死,不许,遂自杀。

【译文】

另一种说法:楚成王将商臣立为太子,不久又想立公子职当太子。商臣听说了,但还没有搞清楚,就对他的师傅潘崇说:“怎么样来搞清楚这件事呢?”潘崇说:“你可以宴请江芊但不要尊敬他。”太子听从了他的意见。江芊说:“呸,你这个奴才,不怪国君打算废掉你而立公子职了。”商臣说:“我相信了。”潘崇说:“你能侍奉公子职吗?”商臣说:“不能。”潘崇说:“你能做他的一个诸侯吗?”商臣说:“不能。”潘崇说:“你能干一番大事业吗?”商臣说:“能。”于是就召集起守卫王宫的军队来攻打楚成王。楚成王请求吃了熊掌再死,商臣没有答应,楚成王于是自杀了。

【原文】

韩廆相韩哀侯,严遂重于君,二人甚相害也。严遂乃令人刺韩廆于朝,韩廆走君而抱之,遂刺韩廆而兼哀侯。

【译文】

韩廆做了韩哀侯的相,严遂很得韩哀侯的器重,韩廆、严遂二人互相仇恨。严遂就叫人在朝堂上刺杀韩廆,韩廆跑到韩哀侯身边抱住韩哀侯,结果刺客刺杀韩廆的同时刺中了韩哀侯。

【原文】

田恒相齐,阚止重于简公,二人相憎而欲相贼也[1]。田恒因行私惠以取其国,遂杀简公而夺之政。

【注释】

[1]田恒:一作田常,即田成子,春秋末期齐国执政的卿。

【译文】

田常任齐国的相,阚止受到齐简公的器重,二人互相憎恨而且都想杀死对方。田常趁机施行私人恩惠收买民心来夺取齐国,于是杀了齐简公而且夺取了政权。

【原文】

戴欢为宋太宰,皇喜重于君,二人争事而相害也,皇喜遂杀宋君而夺其政。

【译文】

戴欢任宋国的太宰,皇喜受到宋君的器重,二人争权夺利而互相残害,皇喜便杀了宋君而夺取了宋国的政权。

【原文】

狐突曰:“国君好内则太子危,好外则相室危。”

【译文】

狐突说:“国君喜好内宫妻妾那么太子就危险,如果宠信外朝大臣那么相国就危险。”

【原文】

郑君问郑昭曰:“太子亦何如?”对曰:“太子未生也。”君曰:“太子已置而曰‘未生’,何也?”对曰:“太子虽置,然而君之好色不已,所爱有子,君必爱之,爱之则必欲以为后,臣故曰:‘太子未生’也。”

【译文】

郑君问郑昭说:“太子怎么样了?”郑昭回答说:“太子还没有出生。”郑君说:“太子已经立了而你却说‘太子没有出生’,是什么意思?”郑昭回答说:“太子虽然已经确立,然而您却喜好女色没有休止,您所宠爱的女人一旦生了儿子,您一定喜爱他,您喜爱他那么一定想要立他为王位继承人,所以我说:‘太子还没有出生’。”

【原文】

文王资费仲而游于纣之旁,令之谏纣而乱其心。

【译文】

周文王资助费仲让他在商纣王身边活动,叫他给商纣王进言来扰乱商纣王的思想。

【原文】

荆王使人之秦,秦王甚礼之。王曰:“敌国有贤者,国之忧也。今荆王之使者甚贤,寡人患之。”群臣谏曰:“以王之贤圣与国之资厚,愿荆王之贤人,王何不深知之而阴有之。荆以为外用也,则必诛之。”

【译文】

楚王派使者到秦国去,秦王很礼遇他。秦王说:“敌对的国家有贤能的人,是我国的忧患。如今楚王的使者很贤能,我很忧患啊。”群臣劝谏说:“凭借大王的贤能圣明加上国家物资丰厚,如果羡慕楚王手下的贤臣,大王为何不深深地结交他而暗中收买他呢?楚国认为他被外国利用了,那么一定会杀他的。”

【原文】

仲尼为政于鲁,道不拾遗,齐景公患之。黎且谓景公曰:“去仲尼犹吹毛耳。君何不迎之以重禄高位,遗哀公女乐以骄荣其意。哀公新乐之,必怠于政,仲尼必谏,谏必轻绝于鲁。”景公曰:“善。”乃令黎且以女乐二八遗哀公,哀公乐之,果怠于政。仲尼谏,不听,去而之楚。

【译文】

孔子在鲁国从政的时候,路不拾遗,齐景公对此很忧虑。黎且告诉齐景公说:“除去孔子就像吹掉一根毫毛那样容易。您何不用优厚的待遇和高贵的地位去迎接孔子,赠送给鲁哀公歌妓而使他思想放纵虚荣。鲁哀公刚刚得到,沉迷于歌妓,一定懈怠于政事,孔子必然要劝谏他,劝谏必然就会轻易断绝自己与鲁国的关系。”齐景公说:“好。”于是令黎且赠送给鲁哀公十六名歌妓,鲁哀公沉迷于歌妓,果然懈怠于政事。孔子劝谏,鲁哀公不听,孔子于是离开鲁国前往楚国。

【原文】

楚王谓干象曰:“吾欲以楚扶甘茂而相之秦,可乎?”干象对曰:“不可也。”王曰:“何也?”曰:“甘茂少而事史举先生,史举,上蔡之监门也,大不事君,小不事家,以苛刻闻天下。茂事之,顺焉。惠王之明,张仪之辨也,茂事之,取十官而免于罪,是茂贤也。”王曰:“相从敌国而相贤,其不可何也?”干象曰:“前时王使邵滑之越,五年而能亡越。所以然者,越乱而楚治也。日者知用之越,今亡之秦,不亦太亟亡乎!”王曰:“然则为之奈何?”干象对曰:“不如相共立。”王曰:“共立可相,何也?”对曰:“共立少见爱幸,长为贵卿,被王衣,含杜若,握玉环,以听于朝,且利以乱秦矣。”

【译文】

楚怀王告诉干象说:“我想用楚国的力量扶助甘茂而使他在秦国当相国,你看可以吗?”干象回答说:“不可以。”楚怀王说:“为什么呢?”干象说:“甘茂年轻的时候曾经侍奉史举先生,史举,是上蔡的看门人,从大的方面来说他不侍奉君主,从小的方面来说他不侍奉家庭,他以苛刻而闻名天下。甘茂侍奉他,还顺从他。以秦惠王的圣明,张仪的明察,甘茂侍奉他们,获取十种官职而且没有得罪他们,这些都表明甘茂才是贤能的。”楚怀王说:“替和我国实力相当的敌国选很贤能的相,这为什么不可以呢?”干象说:“前些时候大王派邵滑出使到越国,五年后就能灭掉越国。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越国混乱了而楚国得到治理了。往日您知道使用不贤的人去越国,如今却忘了使用不贤能的人在秦国,不是忘记得太快了吗?”楚怀王说:“那么这件事怎么办呢?”干象回答说:“不如让共立做秦国的相国。”楚怀王说:“共立可以做相国,为什么呢?”干象回答说:“共立年轻的时候就被秦王所宠爱,长大后又贵为卿大夫,穿的是秦王的衣服,口中含杜若这样的香草,手中握玉环,用这种人在朝廷上掌权,很有利于扰乱秦国。”

【原文】

吴政荆,子胥使人宣言于荆曰[1]:“子期用,将击之;子常用,将去之。”荆人闻之,因用子常而退子期也,吴人击之,遂胜之。

【注释】

[1]政:通“征”。征伐之意。

【译文】

吴国征伐楚国,伍子胥派使者到楚国宣扬说:“如果子期得到任用,我们将攻打楚国,如果子常得到任用,我们将撤离楚国。”楚国人听说后,就任用子常为将军而贬退了子期,吴国人攻打楚兵,于是战胜了楚军。

【原文】

晋献公伐虞、虢,乃遗之屈产之乘,垂棘之璧,女乐六,以荣其意而乱其政[1]。

【注释】

[1]遗:给予、馈赠。荣:通“荧”,炫惑。

【译文】

晋献公去攻打虞国、虢国,便先赠送给虞公屈地出产的良马、垂棘的玉璧、歌妓六人,来炫惑他的意志而扰乱他的朝政。

【原文】

叔向之谗苌弘也,为书曰:“苌弘谓叔向曰:‘子为我谓晋君,所与君期者,时可矣,何不亟以兵来?'”因佯遗其书周君之庭而急去行。周以苌弘为卖周也,乃诛苌弘而杀之。

【译文】

叔向谗毁苌弘,伪造了一封书信说:“苌弘对叔向说:‘你替我告诉晋君,与晋君约好的事,时机成熟了,为何还不赶快带着兵来呢?'”于是假装把这封信丢失在周君的朝廷上急忙离去。周君认为苌弘出卖周国,于是惩罚苌弘并杀了他。

【原文】

郑桓公将欲袭郐,先问郐之豪杰、良臣、辨智果敢之士,尽与姓名,择郐之良田赂之,为官爵之名而书之。因为设坛场郭门之外而埋之,衅之以鸡鍜,若盟状。郐君以为内难也而尽杀其良臣。桓公袭郐,遂取之。

【译文】

郑桓公将要袭击郐国,先打听郐国的英雄豪杰、贤能良臣、明智善辨果断勇敢的人士,把他们的姓名全都记录好,挑选郐国的良田写在他们名下表示贿赂了他们,还在一些官位爵禄名称下写下他们的姓名表示收买了他们。并在城门外设立坛场并把这些名单埋在地下,洒上鸡和猪的鲜血作为祭祀,做得像盟约一样。郐国君主认为国内发生了叛乱就杀尽了这些良臣。郑桓公偷袭郐国,于是夺取了它。

【原文】

秦侏儒善于荆王,而阴有善荆王左右而内重于惠文君。荆适有谋,侏儒常先闻之以告惠文君。

【译文】

秦国有个侏儒和楚王的关系很好,又暗中和楚王的身边侍从很友好而且在国内被秦惠文君器重。楚国如果有什么计谋,侏儒经常事先听到消息来告诉秦惠文君。

【原文】

邺令襄疵,阴善赵王左右。赵王谋袭邺,襄疵常辄闻而先言之魏王。魏王备之,赵乃辄还。

【译文】

邺县的县令襄疵,暗中和赵王身边侍从关系很好。赵王阴谋袭击邺县,襄疵常常能立即听说消息并先告诉魏王。魏王加强防备,赵国就立即撤兵回国。

【原文】

卫嗣君之时,有人于令之左右。县令有发蓐而席弊甚,嗣公还令人遗之席,曰:“吾闻汝今者发蓐而席弊甚,赐汝席。”县令大惊,以君为神也。

【译文】

卫嗣君的时候,派人到县令的身边。有一次县令揭开被褥而露出了很破烂的席子。卫嗣君就派人赠送给他席子,说:“我听说你揭开被褥而露出了很破烂的席子,赏赐给你席子。”县令大吃一惊,认为卫嗣君很神明。

【评析】

六微,就是六种隐微的情况。这六种隐微的情况在任何一个集体中都存在,因此要求领导人、当权者都要善于觉察出这些隐微的情况。

君主将权势转借到下级,下级得到了这个“全权处理”的号令,把一种权势变成了百种权势。那么他也就可能在这种情况下增强自己的力量,而自己的力量得到增加,就会堵塞住上级的耳目,使得上级在各方面都要听他的。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君主的权力就会逐渐被取代,国家就将处于混乱的状态,最终就会有丧失国家的危险。

六微之二是利益不同而下级借助外国势力。君臣之间的利益肯定不同,韩非也清楚地认识到君臣之间的利益问题,但他没有办法解决,就只好提出忠诚问题。所谓忠诚,就是下级忠心对待上级,站在上级的立场、角度、价值观上来处理事情。但要求每一个人都这样,肯定行不通,于是便要求人们站在国家的立场上。

六微之三是下级伪托相似类似的事情进行欺骗。相似与类似不一样,相似是表面上很相像,类似是事情的本质很相像,相像,但却不一样,臣下举出相似或类似的事,当君主的如果不明察,就会按相似或类似的处理方法,其结果也就会大相径庭。

六微之四是上下存在利害关系而且极端相反。君臣上下之间都有利害关系,但其利害关系有时是相同的,比如国兴大家兴,国亡大家亡。但有时利害关系却大不一样,比如君亡臣子兴,臣亡君主兴等等。所以,在国家危难时,有谁大发国难财,那么这个人可能就是敌人。某个人受害,那肯定先要寻找他的仇人。这些都是现代警察所说的“动机”。一个人有了动机,一般情况下就会有行为,行为了就会有结果。所以韩非认为,要寻找得利的人,谁得利,谁就有动机。

六微之五是参差不齐互相怀疑且在内部相争。内部管理人员的水平参差不齐,价值观念不同而导致互相怀疑,这些情况在每一个领导集团中都有。所以现代企业提倡“企业文化”,其目的就是想要统一人们的价值观念。水平参差不齐并不要紧,培训提高就是,关键是人们的价值观念。在现代价值观念混乱的情况下,因为价值观念不同而导致的工作目的不一样、工作方法不一样比比皆是,混乱皆是由此而生。所以,人们在组建领导班子的时候,一定要寻求价值观念的统一。

六微之六是敌对国家参与本国官员的废置。别的国家怎么能来参与本国官员的废置呢?尤其是敌对的国家,这个问题有很多人不懂。敌我分明,那是在战场上,在平常,敌我是不分明的。孙子兵法中的反间计,讲的就是这种情况。敌人会派人来接近我们的官员,他会观察上下左右内部外部的情况,然后用各种手段(包括贿赂)与高层协商,赞同或否定某人担任某职。如果最高领导不明察,任用了敌对国家喜欢的人,那么这个人就会为他们服务。如果想任用敌对国家不喜欢的人,那么敌对国家就会千方百计阻挠、甚至诽谤,使这个人得不到任用。

总之,对于这些隐微之情,明白的君主在内部杜绝,而把它们用在对外上。所谓“庙攻”,是指内部,春秋战国时期,一个诸侯国的主要领导集团基本上是一家人,同属一个宗庙,同祭一个祖先。所以“庙攻”即是攻庙,攻击内部。一般人都知道,集团高官是很难收买的,只有那些职位还轻的、权势还弱的人可以收买,收买后再逐步培养他们,并且使他们逐渐登上高位,掌握大权。这样,敌国便成了囊中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