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童话《[英国]帕·林·特拉弗斯·随风而来的玛丽阿姨(节选)》鉴赏
[英国]帕·林·特拉弗斯
第八章科里太太
“两磅香肠——要最好的猪肉做的,”玛丽阿姨说,“请就给我。我们忙着呐。”
卖肉的围一条蓝白条子围裙,客客气气,是个胖子,身子圆滚滚,皮肤红通通,很像一根他卖的那种香肠。他靠在砧板上,爱慕地瞧着玛丽阿姨。接着他眉飞色舞地朝简和迈克尔眨眨眼睛。
“忙着?”他对玛丽阿姨说,“唉,真遗憾。我倒希望你进来聊聊。你知道,我们卖肉的喜欢有个伴。我们不常有机会跟你这么一位漂亮小姐聊聊……”他一下子住了口,因为他看到了玛丽阿姨的脸。脸上的表情很可怕。卖肉的恨不得地上有个洞可以钻进去。
“哦,好好……”他的脸比平时更红,“当然,你忙着。你说两磅吗?最好的猪肉?马上给你!”
他赶紧把从铺子这头挂到铺子那头的一根长绳子拉下来,绳子上吊满了香肠,他切下大概四分之三码,弯成一个花环似的,先用白纸,再用棕色纸包好,递过砧板交给玛丽阿姨。
“还要什么?”他问了一声,依然红着脸等着。
“不要什么了。”玛丽阿姨高傲地吸吸鼻子。她接过香肠,很快地把童车转了个身,推车就出肉店,卖肉的知道得罪了她。可她一面走一面看橱窗玻璃,看到玻璃上映出来的她那双新皮鞋。这双鞋是光亮的棕色小山羊皮做的,上面有两颗扣子,非常漂亮。
简和迈克尔跟着她,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买完东西,可看到她的脸色,又不敢问。
玛丽阿姨在街上看来看去,好像埋头在想着什么,接着她一下子拿定主意,很急地说:
“鲜鱼铺!”说着她把童车转向肉店旁边那铺子。
“一条鲽鱼,一磅半比目鱼,一品脱对虾,一只龙虾。”玛丽阿姨说得那么快,只有听惯她买东西的人才明白她说什么。
卖鱼的和卖肉的不同,是个瘦长个子,瘦得好像没有正面,只有两个侧面。他满面愁容,叫人觉得他不是刚哭过就是马上要哭。简说这是因为他内心有一个从小萦绕着他的苦恼,迈克尔认为准是他的妈妈在他吃奶时完全给他吃面包喝水,他到现在还忘不了。
“还要什么吗?”卖鱼的用无望的口气问,一听那声音就知道,他断定不会再要什么了。
“今天不要了。”玛丽小姐说。
卖鱼的难过地摇摇头,一点不觉得奇怪。他早知道不会再有什么生意了嘛。
他轻轻地吸吸鼻子,把东西包好,放进童车。
“天气不好,”他看看天说,用手擦擦眼睛。“看来根本不会有什么夏天了……当然,我们一向就没想过会有。你看来不太花俏,”他对玛丽阿姨说,“再说,又有谁花俏呢……”
玛丽阿姨昂起她的头。
“管你自己的事吧。”她生气地说着,一下子向门口走去,把童车推得那么猛,它撞到一袋牡蛎上去了。
“瞧他说的!”简和迈克尔听见她说着低头看看鞋子。她穿着那双有两颗扣子的棕色新羊皮鞋还不花俏——瞧他说的!这就是他们听见的她的想法。
她到了外面人行道,停下来看买东西的单子,把已经买的东西勾掉。迈克尔两条腿交替着站在那里。
“玛丽阿姨,我们永远不回家了吗?”他不高兴地问。
玛丽阿姨转过脸来,用讨厌他的样子看看他。
“说不定。”她简单地说了一声。迈克尔看着她折叠单子,恨自己多问了那句话。
“你高兴你可以先回家,”她高傲地说,“我们要去买姜饼。”
迈克尔沉下了脸。他能管住自己不说话就好了!他不知道单子上最后一项是姜饼。
“那边就是。”玛丽阿姨指着樱桃树胡同的方向说了一声。“只要你不迷路。”她好像想到似的,又补了一句话。
“不不,玛丽阿姨,对不起!我实在不是那个意思。我……哦……玛丽阿姨,对不起……”迈克尔叫着说。
“让他来吧,玛丽阿姨!”简说,“只要你让他跟我们走,我推童车。”
玛丽阿姨吸了吸鼻子。“今天要不是星期五,”她阴着脸对迈克尔说,“你一转眼就回家了,真是一转眼!”
她推着约翰和巴巴拉继续走。简和迈克尔知道她大发慈悲了,一边跟着走,一边想,她说星期五是什么意思。忽然简发现他们路走错了。
“玛丽阿姨,我记得你说买姜饼……可现在这条路不是上我们常去买姜饼的那家店……”她刚开口,一看玛丽阿姨的脸就停嘴了。
“是我去买还是你去买?”玛丽阿姨顶她。
“是你。”简声音很轻地说。
“哦,是吗?我还以为是你呢。”玛丽阿姨冷笑着说。
她用一只手把童车稍微一转,拐了个弯,一下子停下来。简和迈克尔在后面猛站住,已经到了一家他们从未见过的极古怪的铺子门口。这铺子很小很暗。橱窗里挂着一圈褪色的彩纸,架上是很旧的一小箱一小箱果子露,很陈旧的甘草条和一串串非常干非常硬的苹果。橱窗之间有一个很暗的小门廊,玛丽阿姨把童车推进去,简和迈克尔紧跟着她。
他们在店里模模糊糊看见三边是玻璃柜台。有一个柜台里放着一排一排黑黝黝的干姜饼,每一个姜饼上装饰着金星,整个店铺好像给照出了一层淡薄的亮光。简和迈克尔四面张望,看接待他们的是什么样的人,奇怪的是玛丽阿姨大叫:
“芳妮!安妮!你们在哪儿啊?”她的声音好像在铺子的四堵暗暗的墙上发出回响。
她一叫,柜台后面就站出两个人来跟玛丽阿姨拉手。简和迈克尔从没见过人有那么大的。这两个高大女人接着趴在柜台上说:“你们好?”声音跟她们人一样大。她们跟简和迈克尔拉手。
“你好,你是……”迈克尔顿住了,心想这两位大个子小姐是谁。
“我是芳妮,”一个说,“我的风湿病还是老样子,谢谢你问起。”她说得很悲伤,好像不习惯人家这样客气向她问好。
“你好……”简很有礼貌地对另一个姐妹说,那位小姐用她的大手握住简的手几乎有一分钟。
“我是安妮,”她也很悲伤地告诉他们说,“行为美才是美。”
简和迈克尔觉得这两姐妹讲话都很古怪,可他们还没来得及奇怪,芳妮小姐和安妮小姐已经把她们的长手向童车伸过去,一人一个跟双胞胎拉手,双胞胎吓得直哭。
“好了好了!什么事什么事?”一个尖细清脆的声音从店堂后面传过来。一听见这声音,芳妮和安妮本来就忧愁的脸更忧愁了。她们好像吓了一跳,很不好受,简和迈克尔似乎感觉到这两个大个子姐妹希望她们的个子能小一些,不那么显眼。
“吵什么?”古怪的尖细声音叫道,近些了。现在女掌柜的在柜台一头出现。她跟她的声音一样细小,孩子们觉得她比世界上什么都老,头发一小束,腿像火柴棒,脸很小,满是皱纹。尽管这样,她走过来时轻盈快活,好像还是个年轻姑娘。
“哈哈哈……好奇怪!我敢打赌是玛丽·波平斯和班克斯家的约翰和巴巴拉来了。怎么……还有简和迈克尔?真是想不到的喜事!我保证自从哥伦布发现美洲以来我还没这样吃惊过……真的没有!”
她走过来欢迎他们,快活地微笑,穿着宽紧带皮鞋的脚像跳舞似的。她跑到童车旁边,轻轻地摇它,对约翰和巴巴拉弯起了又干又瘦的指头,直到他两个住了哭,开始笑。
“那就好了!”她快活地咯咯笑着说。这时候她做了件怪极了的事情。她掰下两个指头,给约翰和巴巴拉一人一个。最奇怪的是指头掰掉的地方马上又长出了指头。简和迈克尔看得清清楚楚。
“不过是麦芽糖,吃了没坏处。”老太太对玛丽阿姨说。
“科里太太,不管你给他们什么,对他们都是有好处的。”玛丽阿姨用最惊人的客气口气回答。
“多可惜呀,”迈克尔忍不住说,“不是薄荷糖。”
“嗯,有时候是的,”科里太太高兴地说,“也很好吃。晚上失眠我常常自己舔舔指头。对消化大有好处。”
“接下来会是什么糖呢?”简大有兴趣地看着科里太太的手指头问。
“啊哈!”科里太太说,“这正是个问题。我从来就不知道它们下一回是什么糖。亲爱的,我只是凭运气,就像征服者威廉①的妈妈劝他别去征服英国时,我听到他回答妈妈所说的那样。”
“那你一定很老了!”简羡慕地叹气说,心里琢磨她是不是能像科里太太那样记住许多东西。
科里太太仰起她的小脑袋尖声大笑。
“老吗!”她说,“比起我奶奶来我只是个娃娃。要说老她才算老。不过我也不算小。我记得开天辟地的时候,我也十几岁了。天呐,我可以告诉你们,那才真叫热闹呢!”
她一下子停口,眼睛盯着孩子们。
“我的天,我只顾说呀说呀,还没问你们要什么呢!我想,亲爱的,”她像很熟似的向玛丽阿姨转过脸来,“我想你们都是为了姜饼来的吧?”
“一点不错,科里太太。”玛丽阿姨彬彬有礼地说。
“很好。芳妮和安妮给你们了吗?”她看着简和迈克尔说。
简摇摇头。柜台后面传来两个压抑着的声音。
“还没有呢,妈妈。”芳妮不好意思地说。
“我们正要给,妈妈……”安妮小姐害怕似的低声说。
科里太太听了全身站直,凶巴巴地看着她两个高大的女儿,接着用又轻又凶的可怕声音说:
“正要给?噢,真的!有意思极了。我倒问你,安妮,谁让你把我的姜饼给人的?……”
“谁也没让,妈妈。我也没给。我只是想……”
“你只是想!太谢谢了。可请你想都别想。该想的我都会想!”科里太太用她又轻又可怕的声音说。接着她发出刺耳的咯咯笑声。
“瞧她!瞧她吧!胆小的小妞!哭娃娃!”她用一个多节的手指头指着她这女儿尖声说。
简和迈克尔转脸看见大滴的泪珠打安妮小姐伤心的大脸上流下来,可他们不想说什么,因为科里太太尽管小,却使她们觉得自己更小,都吓坏了。等到科里太太一望到别处去,简马上乘机把自己的手帕递给安妮小姐。大滴的眼泪马上湿透了手帕,安妮小姐带着感激的眼光绞干手帕还给她。
“还有你,芳妮……我看你也想的吧?”那尖细的声音现在转向另一个女儿。
“妈妈,我没有。”芳妮小姐发着抖说。
“哼!你也一样!打开那个柜台!”
芳妮小姐吓得慌手慌脚地打开玻璃柜。
“好,我的宝贝。”科里太太换了一种口气说。她对简和迈克尔微笑和招唤得那么甜,使他们为了怕她这件事感到惭愧,觉得她到底是个好人。“你们不来拿吗,我的小羊羔?这是特制的,我向阿尔弗烈德大帝②学来的做法。我记得他是个呱呱叫的厨师,虽然有一回他的确烤焦过蛋糕。拿多少呢?”
简和迈克尔瞧瞧玛丽阿姨。
“一人四个,”她说,“一共十二个,一打。”
“我来凑成厨师的一打——十三个。”科里太太高兴地说。
于是简和迈克尔挑了十三个姜饼,每一个上面都有颗纸的金星。他们一人一大捧香喷喷黑黝黝的姜饼。迈克尔忍不住把一个饼咬掉了一角。
“好吃吗?”科里太太问。他点点头,她就提起裙子,高兴得跳了几步高地舞。
“好啊,好啊,好极了,好啊!”她用她尖细的声音叫道。接着她走到账台,脸马上变严肃了。
“不过别忘了,我不是白给的,要付钱。一个人付三便士。”
玛丽阿姨打开钱包拿出三个三便士硬币,给简和迈克尔一人一个。
“好,”科里太太说,“把它们粘在我的衣服上吧!钱都粘到那上面去。”
他们凑近看她的黑色长衣。一点不错,上面满是三便士硬币,就像水果小贩衣服上满是珍珠扣似的。
“过来。粘上去!”科里太太又说一遍,高兴地等着,拼命搓手,“你们放心,掉不了。”
玛丽阿姨上前一步,把她那个三便士硬币按到科里太太的衣领上。
简和迈克尔觉得奇怪,真粘上了。
于是他们也照办,简把硬币按到右肩上,迈克尔把硬币按到前面折边上。它们也粘上了。
“真奇怪。”简说。
“一点不奇怪,亲爱的,”科里太太咯咯笑着说,“或者说没我可以想到的东西那么奇怪。”她向玛丽阿姨狠狠地眨了眨眼。
“我想我们这会儿得走了,科里太太,”玛丽阿姨说,“中饭要吃烤蛋糊,我得赶回家去烤。那布里尔太太……”
“烧菜不高明?”科里太太打断她的话问。
“不高明!”玛丽阿姨用看不起的口气说,“这个字还不够。”
“啊!”科里太太把一个指头放在鼻子边上,表示一听就明白的样子。接着她说:
“好吧,我亲爱的玛丽小姐,很高兴你们来,我断定我的两个女儿也一样高兴。”她向她两个苦着脸的高大女儿那边点点头。“你很快又会把简、迈克尔和双胞胎带来吧?你们俩姜饼拿到了吗?”她向迈克尔和简回过头来说。
他们点点头。科里太太走近他们,一脸古怪、郑重其事的样子,充满询问神色。
“我不知道你们怎样处置这些纸星星?”她做梦似的说。
“噢,我们会保存它们的,”简说,“我们一直都这么办。”
“啊,你们保存它们!我不知道你们把它们保存在哪里?”科里太太半闭着眼睛,更加充满询问的神色。
“这个,”简说,“我的都放在上面左边抽屉里,用手帕盖住……”
“我的放在衣橱底下一层,放在鞋盒里。”迈克尔说。
“上面左边抽屉和衣橱的鞋盒。”科里太太像要记住这两句话似的,一面想一面说。接着她看了玛丽阿姨好一会儿,微微点点头。玛丽阿姨也微微点头回答她。她们好像交换了一个什么秘密似的。
“好,”科里太太兴致勃勃地说,“很有意思。听说你们保存着我的星星,你们可知道我是多么高兴。我要记住这一点。你们知道,我什么都能记住,甚至于盖伊·福克斯③每隔一个星期天一次晚饭吃什么我都记住了。现在再见吧。再见。再——见!”
科里太太的声音好像越来越轻,简和迈克尔不知怎么一来已经在人行道上,走在玛丽阿姨的身边。玛丽阿姨又在看她那张买东西的单子了。
他们转脸往后面看。
“怎么回事,简,”迈克尔惊讶地说,“它不在那儿。”
“我也看到了,店不在那儿。”简一直望着后面说。
他们没说错。铺子不在那儿,连影子都没有。
“多奇怪!”简说。
“可不?”迈克尔说,“姜饼倒不坏。”
他们只顾吃姜饼,人啊、花啊、茶壶啊等等什么形状都有,这事情有多古怪,他们简直给忘了。
等到他们重新想起这件事,已经是晚上,关了灯,大家以为他们早睡熟了。
“简,简!”迈克尔悄悄说,“我听见有人踮起脚尖在楼梯上走……你听!”
“嘘嘘嘘!”简从床上说,脚步声她也听到了。
现在房门轻轻地卡嗒一声打开,有人进房间里来。是玛丽阿姨。她戴好帽子,穿上大衣,准备出去的样子。
她利索轻巧地在房间里走动。简和迈克尔一动不动地眯缝着眼睛看住她。
她先走到五斗橱跟前,打开上面的抽屉,过了一会儿又关上。接着她踮起脚尖走到大衣柜跟前,打开柜门,弯身不知是放进点东西还是拿出点东西(他们说不准)。卡嗒一声。柜门很快关上,玛丽阿姨急急忙忙出房间去了。
迈克尔在床上坐起来。
“她在干什么?”他大声跟简咬耳朵说。
“不知道。也许她忘了手套鞋子什么的……”简忽然打断了自己的话,“迈克尔,你听!”
迈克尔听着。下面——好像在花园里——他们听见几个声音嘁嘁喳喳,非常认真,非常激动。
简一下子跳下床,招呼了一下迈克尔。他们光着脚溜到窗口往下看。
外面胡同里有一个小人和两个巨人的影子。
“是科里太太跟芳妮小姐和安妮小姐。”简悄悄说。
一点不错,是她们。真是一群怪人。科里太太在往十七号栅栏大门里张望,芳妮小姐用两个大肩膀掮着两把长梯,安妮小姐一只手拿着一大桶东西,看去像是胶水,另一只手拿着一把大刷子。
简和迈克尔躲在窗帘后面,清楚地听到她们说话。
“她来晚了!”科里太太又气又急地说。
“也许,”芳妮小姐把肩上的梯子放稳,胆怯地说,“有个孩子病了,她没法……”
“没法及时出来。”安妮小姐紧张地把她姐姐的话说完。
“闭嘴!”科里太太很凶地说,简和迈克尔清楚地听到她悄悄说什么“昂首阔步的长颈鹿”,他们知道,这是指的她两位倒霉的女儿。
“嘘!”科里太太忽然像小鸟似的歪着头听着说。
是前门轻轻打开又关上的声音,小路上有脚步声响。玛丽阿姨挽着个菜篮子过来,科里太太微笑着向她招手。篮子里的东西好像暗暗发出神秘的光。
“快来快来,咱们得快!要来不及了,”科里太太拉住玛丽小姐的胳膊说,“机灵点,你们俩!”她往前走,芳妮小姐和安妮小姐在后面跟,她们拼命要机灵点,可办不大到。她们弯腰拿着重东西,踏着重重的步子跟着她们妈妈和玛丽阿姨。
简和迈克尔看着她们四个人沿樱桃树胡同一直走,向左拐了一下登上山。到了山顶,她们停下来。那儿没有房子,只有草地和矮树丛。
安妮小姐放下她那桶胶水,芳妮小姐把梯子从肩上放下来竖直。她扶住一把,安妮小姐扶住一把。
“她们到底要干什么?”迈克尔目瞪口呆地看着说。
可是不用简回答,因为他自己也看到她们在干什么。
等芳妮小姐和安妮小姐将两把梯子一放好,一头在地上,一头靠在天上,科里太太就提起裙子,一手拿刷子,一手提着那桶胶水,踏上梯蹬,爬上一把梯子,玛丽阿姨提着篮子,爬上另一把梯子。
这时候简和迈克尔看见一个最惊人的景象。科里太太一到梯顶,就用刷子蘸蘸胶水,开始在天上刷。等她刷完,玛丽阿姨从篮子里取出一个闪亮的东西贴在刷过胶水的地方。她手一拿开,他们看见她是把姜饼的星星贴在天上。每颗星星一贴好,就开始发出闪闪的金光。
“是我们的星星!”迈克尔气也透不出来地说,“是我们的。她以为我们睡着,进来把它们拿走了!”
可简没开口。她看着科里太太在天上刷胶水,玛丽阿姨贴上星星,一个地方贴满了,芳妮小姐和安妮小姐就把梯子挪到另一个地方。
最后都贴好了。玛丽阿姨把篮子倒过来摇摇,让科里太太看到里面没星星了。然后她们从梯子上下来,又是芳妮小姐掮着梯子,安妮小姐晃动着空桶子,几个人一起下山。到了胡同口,她们站着谈了一会,玛丽阿姨跟她们一个个拉过手,急急忙忙回胡同里来。科里太太穿着她那双宽紧带皮鞋轻轻地跳着舞,优雅地提着裙子,同跟在她后面啪嗒啪嗒走着的两个高大女儿在另外一边不见了。
花园门卡嗒一声。脚步在小路上沙沙地响。前门轻巧地打开又关上。现在他们听见玛丽阿姨轻轻地上楼,踮起脚尖经过儿童室门口,上她和约翰、巴巴拉睡的房间去。
她的脚步声一消失,简和迈克尔相互看看,一句话不说,就去看五斗橱上面左边那个抽屉。
里面只剩简的一叠手帕。
“我不是跟你说了?”迈克尔说。
接着他们到大衣柜看鞋盒,里面是空的。
“可这事怎么能办到?又为什么要这样办?”迈克尔说着,在他的床边坐下来看着简。
简不开口。她抱着膝盖坐在他旁边,一个劲地想啊想。最后她把头发甩向后面,挺直身子站起来。
“可我要知道,”她说,“星星是金纸的呢,还是这些金纸是星星。”
她的问题得不到回答,她也不等待回答。她知道能正确回答她的人得比迈克尔知道的多……
(任溶溶译)
注释:
① 征服者威廉(1027—1087)本来是法国一位公爵,1066年英国国王死了,没有子女继位,由大贵族哈罗德当国王,威廉借口有前王遗嘱,渡海侵入英国,打败哈罗德,自立为王。
② 阿尔弗烈德大帝(约848—900)是中世纪英国西撒克斯国王。
③ 盖伊·福克斯(1570—1606),英国阴谋家,1605年因阴谋炸毁国会和暗杀英王被处死。
玛丽·波平斯阿姨随风飘来,她是骑楼梯栏杆往上滑到班克斯家里的。班克斯家有四个孩子,大女儿简,老二迈克尔,还有一对小双胞胎,约翰和巴巴拉,需要一位阿姨。玛丽阿姨应招而来。她长一头黑发,一双蓝眼。她进班克斯家没有我们如今常见的拖动一个箱包,她带来的只是一个用毯子缝制的手提袋,里面空空的,可她却从里面掏出了肥皂、牙刷、香水、睡衣、鸭绒被,甚至从里头取出了折椅、折叠床,完全像舞台上变戏法那样,让我们瞠目结舌。这部长篇童话就这样开始了。一个拥有层出不穷魔法的童话女人就这样来到我们面前,她说话、做事,一桩桩,一件件,让我们看着直傻眼。她神通,可是为什么会有这神通?她有仙魔的功法,可是她从哪里得来的这仙魔功法?一切来龙去脉都不作逻辑性的交代,而让读者直接面对一个个超验的人,面对一件件超验的事。
比如,迈克尔捡起一个小圆盘,玛丽阿姨说“是指南针,环游世界用的”,接着她转动了一下指南针,才说了一声“北”,寒风立刻吹得简和迈克尔赶紧闭上眼睛,周围满是蓝色的大冰块和皑皑的雪。一个披着大皮袍的爱斯基摩人走过来,向他们表示欢迎,让他们穿上北极熊皮做的大衣,喝鲸鱼油熬的汤以防寒。玛丽阿姨再说一声“南”,简和迈克尔就觉得地球像指南针一样疯旋起来,待停下,他们已经站在热带的棕榈树下。阳光火辣辣的,地上的金色沙子直烫脚,黑人男女请他们到屋里吃西瓜。简和迈克尔刚要进去,玛丽阿姨拉住他们,又转了转指南针,说了声“东”,转动的地球把他们带到东方的礼仪之邦,这里的人绸裤里套着脚镯,鞋尖往上弯翘着,形成一个钩钩,长长的须髯挂到腰际,鞠躬时头碰到地。当玛丽阿姨把指南针转到“西”,他们就立即置身于印第安人中间,这些戴羽毛、吃烤野鹿肉的人碰脑门以示对客人的真诚欢迎之意。这样环游世界只耗时一分钟。这部童话的魅力也正在于一个接一个地向读者展现闻所未闻的幻想场面、幻想情节、幻想故事。
这里节选的是全书的第八章《科里太太》,从另一个角度来适应和开启儿童的想象。这一章说的是,玛丽阿姨同班克斯家的四个孩子,简,迈克尔和两个坐在童车里的双胞胎约翰和巴巴拉,按原来开列好的单子在街上购物,准备购买的东西里有姜饼。姜饼是孩子们很喜欢吃的零食,过去玛丽阿姨也曾带简和迈克尔上街买过,可今天玛丽阿姨买姜饼不是去他们过往常去的那家店,而是拐进了一家非常古怪的店铺,它“很小很暗”。这家店里有三个人,店主科里太太和她的两个女儿。这里的场景很矇眬,这里的人也很蹊跷。作者显然是用矇眬和蹊跷来渲染一种不可思议的神秘感,营造一种非常态的氛围。科里太太掰下自己的两个指头,给了约翰和巴巴拉一人一个。科里太太解释给小孩的指头实际是麦芽糖。“最奇怪的是指头掰掉的地方马上又长出了指头。简和迈克尔看得清清楚楚。”作者还两次交代,这香喷喷黑黝黝的姜饼上都有一颗闪闪发亮的金星。然后,科里太太向迈克尔和简打探他们藏这些纸星星的地方。这都是为后面将发生的故事埋伏笔。
晚上,故事进入正题。为了让奇妙的故事有人见证,作者让简和迈克尔都在床上醒着。玛丽阿姨的行动很神秘,但故事却转入流畅的叙事。参加神秘行动的共有四个人: 玛丽阿姨,科里太太和她的两个女儿芳妮、安妮。芳妮掮着两把长梯,安妮一手拎着一桶胶水,一手拿着一把大刷子,玛丽阿姨则提着篮子。
她们要做什么?她们往哪儿去?
简和迈克尔在窗口看。
玛丽阿姨和科里太太她们四人登上山,来到山巅。
童话想象的触角已经伸得十分遥远了,可从行文看起来,仿佛是四个年龄层次不等的女人在做着日常的家务事: 她们往天上架好梯子,往天上刷上胶水,“玛丽阿姨从篮子里取出一个闪亮的东西贴在刷过胶水的地方,她手一拿开,他们看见她是把姜饼的星星贴在了天上。每一颗星星一贴好,就开始发出闪闪的金光”。她们贴好一处,又移往他处去贴。
简和迈克尔发现他们藏在抽屉和鞋盒里的纸星星已经没有了,原来玛丽阿姨贴的纸星星就是简他们所收藏的。简在回味贴星星这件事情时,忽然产生了疑问:“星星是金纸的呢,还是这些金纸是星星。”童话应该折映出儿童的心理思维状态。而这类问题只会在孩子心中产生。能这样把握孩子心路的作家才能写出真正的童话。
(韦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