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曲赋文·送法宝禅师》原文与赏析

《诗词曲赋文·送法宝禅师》原文与赏析

陈师道



平生夫铁脚,道价喧宇宙。

望礼东南云,吾今独何后。

晚始识其子,瑶林一支秀。

初闻饮光笑,复作空生瘦。

今年退后禅,袖手不肯又。

真成菩萨魔,未免化城咎。

白月悬清光,大钟得辞扣。

知止一何勇,随缘岂无复。

丰台两禅子,三清期一觏。

翩然挈瓶盂,百里往相就。

古寺风雨余,触目初邂逅。

夙昔有静缘,欢然宛如旧。

教我早自异,业成谁得救。

世故已备尝,踌躇复何候。

钻火勿停手,来时自渠透。

殷勤礼白足,吾为大山溜。



这是一首与僧人的送别诗。送别僧人是法宝禅师。据陈垣的《释氏疑年录》上载,法宝禅师是北宋普觉寺的高僧,俗姓王,遂州(今四川遂宁县)人氏。生于宋真宗大中祥符五年(1012),卒于宋神宗元丰六年(1083)。关于此诗的写作年代,为 《后山诗集》作注的宋人任渊定为宋哲宗元符三年(1100),而此时法宝禅师已圆寂十几年了,所以任渊对此诗的编年可能有误。此诗的写作年代当不早于元丰六年,具体年月已不可详考。

交结禅僧,与之诗文酬唱,在北宋的文人圈子里是一种颇为时髦的风尚。如杨亿、苏轼、黄庭坚等都与禅僧过从甚密,有的甚至就是禅宗的信道居士。就连写过《本论》反对佛老的欧阳修,在与庐山东林寺祖印禅师一席话后,也“肃然心服”,后“致仕居颍上,日与沙门游,因号六一居士,名其文曰 《居士集》” (《佛祖统记》卷四十五)。苏轼在《东坡志林》 中说: “吴越名僧与予善者十九。”在当时的社会风尚下,陈师道自然也很难免俗。从他的这首诗中,我们可以看出,他是受了法宝禅师的影响才信奉佛教的,法宝禅师可算是他的传戒恩师。所以,整首诗洋溢着对恩师的敬仰之情。

全诗大致可分为两个部分,从 “平生夫铁脚铁”到 “百里往相就”为第一部分,主要是对法宝禅师功德的歌颂; 从 “古寺风雨余”到结句,则回顾了二人相识到相知的经过及诗人对佛教的真诚皈依。

开头两句 “平生夫铁脚,道价喧宇宙。”关于铁脚有一典故,“长芦应夫禅师,初参圆通秀,秀遣作化主,至一邸中,有娼女为母所迫入其房不肯去,即跏趺 (佛教徒的一种坐姿) 达旦,以钱遣之,仍索火焚其布单而去,丛林(僧众) 因谓之铁脚 。”( 《后山诗集》任渊注) 这位禅师由于心如古井,坚守佛家戒规,不为女色所动,故在僧众中传为佳话。这两句诗称颂法宝禅师也是这样不为尘世上的一切欲念所动,是一个真正超脱凡尘的高僧。第二联: “望礼东南去,吾今独何后。” “望礼东南云”典出 《世说新语注》:“僧人惠远召彼流沙,彼国沙门皆称汉地有大乘沙门,每至,燃香礼拜,辄东向致谢。”这两句主要表达诗人对佛门的一种相识恨晚的情感。接下来的两句是“晚始识其子,瑶林一枝秀”。瑶林典出 《晋书 ·王戎传》: “世故衍神姿高彻,如瑶林琼树。”这里借喻法宝禅师为佛门高枝,诗人对与法宝禅师这样的佛门高枝相知太晚而更加感到惋惜。“初闻饮光笑,复作空生瘦”。饮光,即摩诃迦叶,据 《五灯会元》卷一载,当年佛祖释迦牟尼在灵山聚众说法,曾拈花示众,只有摩诃迦叶心领神会,微笑做答。于是佛祖遂以正法眼藏传给摩诃迦叶。空生,即须菩提,古印度拘萨罗国舍卫城人,释迦牟尼十大弟子之一。这两句是说法宝禅师具有摩诃迦叶一样的灵性,而长相又像须菩提一样瘦削。接下来的两联是谈自己:“今年退后禅,袖手不肯又。真成菩萨魔,未免化城咎。”化城咎,据《法华经》言,有一导师导众至珍宝处,道中化作一城。意为暂时止息之地,不是最终的目的地。这两联说自己也曾打算静心修行,但却没能在意志上坚持下来。这是因为自己的思想还有与佛门不通的障碍,所以就在修行和道路上途中搁浅了。但又是法宝禅师为他指点了迷津:“白月悬清光,大钟得辞扣。”任渊注这两句说:“月不容不照,钟不容不扣,师亦如是。”法宝禅师如明月,光华照人;如大钟,锽锽:警化。“知止一何勇,随缘岂无复。”老子在《道德经》四十四章上说:“知足不辱,知止不殆。”随缘,佛门语言,意为随着自身感觉行事,这也是禅宗特别强调的修行方法,如此便能顿悟,只要不存有贪心,缘物适意,就会顿悟成佛,这大概是法宝禅师传授给诗人的“真经”。下面两联“丰台两禅子,三清期一觏。翩然挈瓶盂,百里往相就”。丰台,和尚住地,不知确指何处。觏,见。这两联是说法宝禅师为传道布教尽心竭力,不辞辛劳。诗人多侧面、多角度地对法宝禅师进行了褒奖。诗人在这里倾注的是一种高山流水般的知遇之情。

诗的第二部叙述诗人和法宝禅师相识经过,以及法宝禅师对诗人的指点,最后是诗人对修成正果的坚定信念。“古寺风雨余,触目初邂逅。夙昔有静缘,欢然宛如旧。”他们在一次风雨后相会古寺里,好像前生有缘似的,所以能一见如故。“教我早自异,业成谁得救。世故已备尝,踌躇复何候。”法宝禅师让他早早皈依佛门,而他也由于身世坎坷,生活艰辛,深感“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所以也就毫不迟疑地跨进了佛门。备尝艰辛的人,往往容易信奉宗教,以求在那虚幻的世界里,寻得些微心灵上的安慰。最后两联表达他对修行的信念:“钻火勿停手,来时自渠透。殷勤礼白足,吾为大山溜。”白足,指僧人。《传灯录》上说:“迦叶闻世伽偈头而礼足。”又,南朝梁慧皎《高僧传·叶·释昙始》:“义熙初,复还关中,开导三辅。始足白于面,虽跣涉泥水,未尝沾湿,天下皆称白足和上。“大山溜,《汉书·枚乘传》上有:“太山之溜穿石。”诗人认为,修行就像滴水一样,只要坚持不懈,就会水到渠成。所以他决心潜心修行,要以滴水穿石的精神顽强地坚持下去,百折不回。

诗里反映了诗人对佛教的某些认识和他信奉佛教的经过,这对了解宋代文人和佛教的关系很有意义,特别是佛教对士人们心理的影响,以及这些影响在文化里的表现形态。陈师道是江西诗派的“三宗”之一。他的诗看似朴拙浅显,其实用意极深。任渊称他的诗:“读后山诗,似参曹洞禅,不犯正位,切忌死语,非冥搜旁引,莫窥其用意深处。”此诗的许多句子乍一看似乎明明白白,但却处处有典,如果不了解其中的意思,就很难正确把握诗的内涵。陈师道的诗还有一个特点就是追求朴拙,刻意求真。宋人陈振孙称赞他的诗“真趣自然”(《直斋书录解题》)。这首诗也很能体现出这一特色,特别是诗人写与法宝禅师在古寺里邂逅相遇的一段,语言朴实无华,感情真率自然,很有感染力。他的这个特点在以文字为诗、以生冷僻拗为尚的江西诗派中是独树一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