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戏剧·炼丹道士》原文与赏析

《小说、戏剧·炼丹道士》原文与赏析

袁 枚

楚中大宗伯张履吴,好道。予告归,寄居江宁,入城时,拥朱提一百六十万。有郎总兵者,公门下士也。荐朱道士,善黄白之术,寿九百余岁。烧杏核成银,屡试若神。道士说公烧丹,以白银百万,炼丹一枚,则长生可致。公惑之。斋戒三日,定坎离之位,每一炉,辄下银五万两,炭百担。昼则公亲监之,夜则使人守之。银登时化为水。炼三月,费银八十万,丹无消息。公诘之,道士曰:“满百万,则丹成;成后含之,不饥不寒,可南可北,随意所之,无不可到。”公无奈何,复与十余万。然已觉其妄。道士溲溺,必遣人尾之。清晨道士溲于园,尾者回顾,忽失道士所在。往视其炉,百万俱空矣。启道士行李,得书一封,云:“公此种财,皆非义物也。吾与公有宿缘,特来取去为公打点阴间赎罪费用。日后自有效验。幸勿相怪。”家人觇道士者,皆云:“每五万银下炉时,屋上隐隐有雷声。道士惶恐伏地,以朱符盖其头。其搬运实无痕迹。”

这则故事,选自《子不语》。《子不语》是袁枚晚年所作的志怪笔记,与差不多同时问世的纪昀《阅微草堂笔记》互有影响。内容系记载作者亲见亲闻的异事为主,故事中的人物和故事发生的时间、地点,大多凿凿有据。其间虽亦杂有创作的成分,但和纯文学如蒲松龄的《聊斋志异》,是有区别的。

故事写清乾隆朝廷退休高官张泰开,因妄想长生,置炉烧丹,被骗去白银一百万两。寥寥几笔,变幻莫测,却又合情合理。字面之外,反映出行骗者深深了解张某其人,处心积虑,朱道人不过是登场人物,未必是主角。其搬运、隐遁,亦当早有设计。最后道士留书,可谓谑而近虐,使被骗者不敢声张,只好息事宁人,因为凭官僚俸禄,一个人无论如何不能积百万家私,确是真正的不义之财,如果声张暴露,必自入于罪,显出骗术的周密。

烧丹炼汞,服食长生,究始源于何时,今难确考。但据《史记 ·秦始皇本纪》记载,已有始皇派人入海求不死药之说,可知起源甚早。古代道家,即有服食养气之说,以为可延年益寿。汉代道教形成时,烧丹术即已大行于世。一般有内丹、外丹之分:以静功或气功修炼精、气、神的,叫内丹;用炉火烧炼药石的,叫外丹。以为只要炼得丹成,就能入火不烧、入水不濡,白日升天,羽化成仙。也即是故事中的说的“成后含之,不饥不寒,可南可北,随意所之,无不可到”。生老病死,是万物之常,世界上哪里有不死的神仙? 所以汉末的《古诗十九首》中已有“服食求神仙,多为药所误”的诗句,指出其虚妄。

所谓 “烧丹”,即烧炼药物成丹。实际丹指丹砂,炼丹砂可成汞(水银)。烧汞一般成为称作升汞的结晶状粉末,极毒,但术者以为可得水银,就是丹。宋初有个名叫夏侯嘉正的人,既慕高官,又求神仙,因一生未做翰林学士,曾慨叹说: “使我干得水银半两,知制浩一日,平生足矣。” (宋释文莹 《玉壶清话》)这里说的“干得水银”,即炼成丹药。道教艳称的九还大丹,也称九转金丹,就是把丹砂炼成干银,再把干银炼为丹砂,烧炼时间愈久,反复次数愈多,就更有神效,道教书籍中多有炼丹术的记载,可绝无成效。但据说我国古代不少化学原理及火药的发明,都与烧丹术有关。

黄白之术是炼丹术的衍生,因为据说丹药炼成后,触物皆成金银。这种传说在古代笔记、小说中多有记载,可谓深入人心。如果只是道教人士相信,尚不妨,但后来却成了江湖骗子行骗的手段。因为富人一般都贪财,就诱以黄白之术使之入彀,如著名小说《儒林外史》第十四、十五回 “马秀才山洞遇神仙”“葬神仙马秀才送丧”,所写行骗者洪憨仙,他假称已活了三百余岁,能使黑煤块烧成银子,和这则故事中的朱道士 “寿九百余岁”,“烧杏核成银,如出一辙袁枚的作品强调记实。所以只能点到为止,显得神奇;《儒林外史》是小说,就有可能把内幕揭露,所以读袁枚的这则故事时,参阅一下 《儒林外史》,是颇有趣味的。

当然,洪憨仙和朱道士行骗的对象不同。洪憨仙骗的是胡尚书的三公子胡缜,胡缜据有他父亲遗下的大笔财产,但他贪得无厌,所以洪憨仙用烧银之法,“成了银母,凡一切铜锡之物点着即成黄金,岂止数十百万”耒引诱他。朱道士骗的是退职张尚书,本身富贵已极,带了一百六十万两白银的巨额财富还乡,可谓志得意满。他所希冀的自然是长生不死,永远享福,所以用 “长生可致”之说诱之,一拍即合。至于推荐朱道士进身的郎总兵,是否属于 《儒林外史》 中的马秀才一类人物,则不得而知了。

这些江湖骗术,自然与道教本身无关。但道教盛称的金丹、长生,亦属虚妄不可信。对些古代有识之士早已指出,这里引宋代欧阳修 《删正黄庭经序》 中的一段文字,作为本文的结束:

自古有道无仙,而后世之人知有道而不得其道,不知无仙而妄学仙,此我之所以哀也。道者,自然之道,生而必死,亦自然之理也,以自然之道,养自然之生,不自戕贼夭阏,而尽其天年,此自古圣智之所同也。……后世贪生之徒为养生之术者,无所不至,至茹草木,服金石,吸日月之精光。又有以谓此外物不足恃,而反而求诸内者。于是息虑绝欲,炼精气,勤吐纳,专于内守,以养其神。其术虽本于贪生,及其至也,尚或可以全形而却疾,犹愈于肆欲称情以害其生者,是谓养内之术。故上智任之自然,其次养内以却疾,最下妄意而贪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