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家灯火》剧情简介|鉴赏|观后感
1948 黑白片 110分钟
中国昆仑影业股份有限公司摄制
导演:沈浮 编剧:阳翰笙 沈浮 摄影:朱今明 主要演员:蓝马(饰胡智清) 上官云珠(饰蓝又兰) 吴茵(饰胡母) 沈扬(饰胡春生) 齐衡(饰钱剑如) 高正(饰小赵) 李宛青(饰阿珍)
【剧情简介】
镜头在上海这个东方大都会的上空时而徘徊、时而驻足,最后“进入”居民区的一间小楼房里。这是一个三口之家,丈夫胡智清是伟达贸易公司的职员,妻子又兰是一位娴淑的家庭妇女,他们有一个七岁的女儿妮妮。胡家虽然月入不丰,但在又兰的细心操持下,日子过得尚称安稳和温馨。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伟达贸易公司经理钱剑如正在为报纸上指责他“搞非法投机”“摧残民族工业”而发火。作为自小一起长大的同乡和同学,胡智清善意提醒钱剑如应当重视舆论的批评。但钱剑如对此颇不耐烦,只是催他赶紧去“办货”。无奈,胡智清又顺便提及办完货后回家乡看望老母的事,钱剑如也以所托“工厂计划”尚未完成而阻之。
请假未得批准,分别十余年的老母倒是来了封信,说是“刻下乡间穷困已极,家人早已不得安生。想汝抗战八年,生活必定如意。母决于日内偕全家老少乘轮来申……。”胡智清读着这封被表妹阿珍耽搁的家书,先是颇为兴奋,继之则大呼“糟糕”。正在拿着小算盘和帐本精心安排日子的又兰更是犯了愁,嗔怪丈夫平日给家里写信尽是吹牛。情急之中,夫妇俩决定先借凑点钱给乡下寄去,并拍电报劝他们不要来上海。
但已经晚了。智清夫妇惊魂未定,胡母已领着二儿子春生一家好几口人开进了家门,连同这大队人马而来的,还有乡下人家不忍舍弃的破旧家当。智清家的局势一下子严峻了起来。首先便是住的问题。胡母万没想到体面的大儿子所住的洋房竟只是“洋房中一间”;而智清所能想出的“办法”,亦不过是用床单将屋子隔开、再搭两个地铺而已。但这总归不是长久之计,而租房子又须有金条作“顶费”。好在房东陈太太动了恻隐之心,答应临时将空着的亭子间借给他们,一家人总算有了相对理想的栖身之处。
住的问题暂时解决了,但吃和穿的问题又接踵而至。凭又兰再怎么拨弄算盘珠子,仅靠智清的这点薪水实在难以维持这一大家子的日常开销,而飞涨的物价更是使又兰有无米之炊之虞。怎么办?智清只好厚着脸皮去向公司预支薪水。殊不知钱剑如为躲避舆论的再三责难而正谋划佯称公司倒闭,他甚至暗中怀疑公司内部泄密均系智清所为,因而智清的支薪自然就碰了钉子。同事小赵是阿珍的男友,他早就看穿了钱剑如的用心和为人,一边劝慰,一边从兜里掏出一叠纸币让智清“先凑合活两天”。
不久,房东太太还是把亭子间出租给别人作囤货用了,一家人只好又挤住在一起。眼看冬天即将来临,智清偷着卖掉了无线电,让又兰为一家老小添点过冬衣料。但无论如何,生存的危机是越来越迫近了,胡智清将唯一的希望寄托在日夜赶制公司的那份工厂计划上,幻想着这个计划一旦实施,不仅自己能够实现向往已久的实业梦,而且全家的生活困境也便可迎刃而解。但事实的发展与智清的愿望背道而驰:钱剑如真的宣布公司解散,一心去做他的“黄金美钞”地下生意了。为公司出了全力的智清终于明白自己受了愚弄。他去向钱剑如论是非,得到的却是“简直饿疯了”的斥责。智清听后呆然而立,回家后愤然将工厂计划一撕两半。
智清的失业,使胡家的日子更加难过了。而婆媳之间的关系,也随着家境的恶化而开始有些紧张。一日,春生为补贴家用去街头擦皮鞋,结果挨了打。春生误认打他的那个人就是钱剑如,早年对钱家有恩的胡母听后气愤至极。又兰则对此将信将疑,话语间又埋怨春生不该背着家里人去干这不体面的事。婆媳俩遂生龃龉。第二天的事更是加剧了彼此的矛盾:又兰去向钱剑如求情,并天真地相信了钱剑如的敷衍之辞;而儿媳刚走,胡母又气冲冲地赶到钱公馆将钱剑如痛骂了一顿。又兰知道后怨婆婆骂掉了智清的饭碗,而胡母则嫌儿媳没有骨气,婆媳俩终于吵了起来。最后的局面使得既是丈夫又是儿子的智清无法收拾:已怀身孕的妻子带着妮妮负气住到了同学家,母亲则带着乡下一家去了阿珍的女工宿舍。
但更为不妙的是,又兰又因流产住进了医院。这对于身心疲惫、阮囊羞涩的智清来说,不啻雪上加霜。一筹莫展之际,他在公共汽车上无意中看见一只别人丢落的钱包,心有所动,将钱包拣了起来。车快到站了,失主发现钱包没在,惊呼失窃。智清为良心所驱打算将钱包还给失主,但换来的却是一顿毒打。此情幸亏被已经当了司机的小赵看到,在他的拼力相救之下,智清终于在乱拳之中逃了出来。然而祸不单行,晕头转向间他又被钱剑如的小汽车撞倒在地。钱剑如自知闯祸,令司机赶快开走。
接下来更是一串混乱的日子:一边是胡智清躺在医院里昏迷不醒;一边则是所有关心智清的人四出寻找他的下落。
最后,胡母和又兰不约而同地回到了空无一人的家中,共同经历着的痛苦,使婆媳俩流着泪紧紧拥抱在一起。这时,苏醒后的智清也踉跄着回来了……。
外面又已是万家灯火时分。
【鉴赏】
对于中国电影艺术史来说,20世纪40年代的后半期,是一个令人怀想的收获季节。“30年代电影” (1932—1937) 的经验积累,抗战前后的社会变迁和人生经历,以及由此产生的丰厚的艺术感悟,为本时期电影创作的巨大飞跃提供了可能。尽管由于受到比战前严峻得多的政治环境和物质条件的掣肘,此间四五年内的影片总出品量尚不足200部,但就其整体艺术质量而言,则足可以“丰收”谓之。这是一个需要硕果而又产生硕果的年代。在民族电影经历了40年的生长发育之后,一批包括《万家灯火》在内的银幕杰作,就这样以成熟的风姿铭铸入历史,并构成了令后人仰望的典范群落。
作为中国“40年代电影”(1946—1949)的代表性作品之一,本片令人叹服的艺术创作成就,显然并不是来自某种惊世骇俗的先锋性探索,而是恰恰源于真切的人生体悟和圆熟的银幕表达技巧。这是一种功力的体现。它使得本片因此而具有了平淡朴实而又意韵丰赡的写实品格。而在今天看来,此种写实品格正是其获得现代生命的美学缘由。
应当说,这是一部浸透着相当浓郁的平民意识的作品,正如它那即兴而起却又颇为贴合的片名所示,影片看上去更像是芸芸众生的日常生活经验的一段重温和咀嚼。尽管片头的衬底画面以全景的方式展示出一幅大都市的繁华奇观,但创作者无意使这种奇观成为“观众期待”的视觉诱惑,而仅仅为创作意图的实现提供了一个多少带有对比意味的环境元素。事实上,对日常生活场景的还原性营造,既是本片的旨趣赖以附丽的前提,同时也是使观众对叙事情境产生认同的基础。随着片头音乐的结束,一组长约2分30秒的由静默而渐显有声的画面,将观众的视线引入了主人公狭小的居住空间;与此同时,观众“窥望”到了这个普通市民人家在一个普通早晨所做的第一件事——起床。而紧接其后的几场戏,亦仍然是主人公日常行为和事件的选择性展开——上班、交友、家书引出的夫妻对话,以及乡下一家人的出现所带来的亦惊亦喜。与第一场戏的细致的过程描述颇为相似的是,胡母到来后诸亲友前来探望这一场,也以一组长约4分30秒的镜头“不厌其烦”地记叙了一连串视听动作过程,从而创造出一种富于亲切感的现场效果。诸如此类的时而温馨时而感伤的生活场景的再现,无疑表露出创作者对凡俗人生的关怀热情。
但仅仅指出这一点似乎还是不够的。更能确证创作者的平民意识的,显然还在于影片以心理写实方式忠实地记录了主人公灵魂深处的细语和呻吟。就叙事类型而言,本片可以归入家庭情节剧范畴。但值得指出的是,与一般家庭情节剧不同,本片不仅摒弃了此类作品所惯常设置的假定性的戏剧冲突(即便是胡母的率众不期而至,也不过是一起习见的家庭事件),因而有效地拒绝了人为的煽情因素的介入;而且还将观众的审美注意更多地从伦理视角转移到心理视角,从而使我们窥测到主人公由公司职员沦为城市贫民的内心风云的变幻。作为一个不甘平庸的男人,胡智清欲通过恪尽职守和夜以继日的工作来实现自己的事业抱负,并幻想以自己的良知和坦诚影响同学兼上司的钱剑如,但他的善良和正直不仅没能使他逃脱平庸,反而使他面临了一种失去信任的尴尬;与此同时,作为一个富于责任感的兼具多重身份的家庭主角,胡智清既要承担人口骤增所带来的经济重压,又不得不斡旋于失去原有平静后的微妙的家庭关系之中,这使得他的内心充满了难言的苦楚。而当生存的危机和家庭的失和一步步逼近的时候,胡智清更是陷入了一种无与人语、孤立无援的境地。如果说,居住的拥挤和温饱的困难还能以一家人的相濡以沫来对付的话,那么,在遭遇到失业的沉重打击之后,老母与爱妻的发生口角甚至反目,则使他经受了心灵的撕裂之痛。面对倔犟的老母的决意出走,胡智清只能发出“妈,您别走,……万一您气坏了身体,那我们才该死呢”的苦苦哀求;而面对变得同样倔犟的妻子的负气之举,胡智清先是责备和阻拦,继之亦只能是无奈和绝望—— “你到哪儿去我也跟你到哪儿去!要走一块儿走,要活一块儿活,要死一块儿死!”如此这般,创作者严格按照人物的行为逻辑和心理逻辑,呈示出主人公某种真实复杂的生命状态。应该说,正是这种真实复杂的生命状态,唤起了观众强烈的情感体验,从而使影片产生了无需通过人为的煽情而仍能令人动容的艺术力量。
本片的艺术功力,不仅体现在剧作和导演构思对人物生态和心态的成功把握上,而且在摄影、美工、剪辑等方面的创造中也有着具体的体现。诸如胡智清挨打后从昏暗的巷子里逃出来的那个天摇地转的主观镜头(采用单灯逆光照明并以“土办法”将摄影机架在一口大铁锅里),胡被辞退后在办公室里茫然不知所措的那堂空间设计(后景为窗外“金钱百万”的霓虹灯)等,已然成了专业史家们多所推崇的范例。尤其值得称道的是本片的表演。担任本片主角的蓝马 (1915—1976)、吴茵 (1909—1991)、上官云珠(1920—1968),是中国话剧史和电影史上的卓越的表演艺术家。他们有着彼此相近的演技风格:这就是人物形象塑造的性格化和生活化。这是一种需要通过观察体验和自身感应能力而获得的“大巧若拙”的演技。当他们把这种演技赋予本片的角色创造时,便直接构成了影片写实品格的重要组成部分。于是,我们看到了胡母领着乡下一家进上海寻找门牌号时的生动有趣情景,被停职后的胡智清知道妻子给钱剑如家打电话时的不知说什么好的下意识动作,又兰受到婆婆责怪后动了“真气”的声音神态,更看到了他们演对手戏时宛如生活中的亲人的那种自如和默契。无疑,这种对角色的从外形到内心情感的富于依据和信念的创造性把握,又一次体现了这几位表演艺术大家的非凡才情。
经典永恒。当年,夏衍曾在《万家灯火》公映不久时热情撰文,惊喜地称本片是“实在近年来所罕见”的“珠联璧合的艺术品”,“是最优秀的国产片之一”。而在数十年后,香港影评人于1982年和1987年两次评选“中国十大电影”,本片均榜上有名。这是历史对历史的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