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提要】

青年士绅汉尼乌心地善良，乐善好施，是个“老好人”。汉尼乌的朋友克罗卡先生是黎奇兰小姐的监护人，他竭力想撮合黎奇兰小姐和儿子列昂丁结婚，以牟取黎奇兰的财产。而实际上黎奇兰倾慕的是汉尼乌。列昂丁去法国接妹妹时，在巴黎与女子奥丽维亚一见钟情，并让她假扮妹妹。汉尼乌因债务问题入狱，后被黎奇兰营救，而他却把洛夫蒂当成救命恩人，甚至违背自己的心意，替洛夫蒂向黎奇兰求爱。黎奇兰怒气冲冲拂袖而去。列昂丁与奥丽维亚决意私奔到苏格兰，不料汉尼乌好心帮了倒忙，反被克罗卡先生抓个正着。后来，在汉尼乌的叔叔的帮助下，汉尼乌开始觉悟，对黎奇兰表白了爱意。克罗卡先生也同意了列昂丁与奥丽维亚的婚事。

【作品选录】

第四幕

场景： 克罗卡的房子

洛夫蒂上。

洛夫蒂　最近我一定着鬼迷住了，钻到这样的牛角尖里去，要不是我机灵，就不能从里面钻出来。以前我只想有节制地许给人家一点地位和年金，真他妈的倒霉，最近我把整个官员名册全发完啦！在这么一点时间里，连名册目录都印不出来。他妈的，我一天撒-千个谎都当白玩儿，为得到一个女孩子撒一两个谎又算什么。噢，汉尼乌来了，莫非黎奇兰小姐把他救出来的？

汉尼乌上。

洛夫蒂　汉尼乌先生，我很高兴在外面又遇见了您。我发现在您的不幸事件中，我的协助是不需要的。我想出一系列办法为您周旋，但是我打算做的事就不该由我来说了。

汉尼乌　先生，那的确是一件不幸的事，但是更使我不安的是： 您似乎都知道了我的不幸，而我却仍然不知道我的恩人是谁。

洛夫蒂　怎么！还不知哪个朋友救了您？

汉尼乌　猜不到这个人。

洛夫蒂　打听打听啊！

汉尼乌　我已打听过，但我能知道的，只是说他还不愿意被人发现，因此怎么打听也打听不出来。

洛夫蒂　打听不出来？

汉尼乌　毫无结果。

洛夫蒂　真的吗？

汉尼乌　千真万确。

洛夫蒂　那么要由我嘴巴说出来可该遭瘟。

汉尼乌　怎么，先生？

洛夫蒂　汉尼乌先生，也许您想到我的房子、地很多，我花得起大笔钱，我知道您会这么想。的确，人们也都这么说我。

汉尼乌　就我所知，人们也都知道您的慷慨。可是说这些又干什么呢？

洛夫蒂　没有什么，绝对没有什么。说实话，当城里人这样谈论我的时候，他们说，我还没有为一个有价值的人做件功德事。

汉尼乌　您做的功德事我倒听了不少，连您自己也说过。

洛夫蒂　是，汉尼乌。可是有些事就不同了，那我自己怎么也不能告诉您。

汉尼乌　啊！亲爱的先生，让我只问一个问题就行了。

洛夫蒂　先生，不要问我任何问题。告诉您，什么问题也别问我。我要是一回答准得糟糕！

汉尼乌　那我就不用多问了，我的朋友！使我获得自由、保全荣誉的那个恩人是您，一定是您了。啊！您这个人中的豪杰！我从一开始就猜到了，可是我不敢向您道谢因为如果谢错了，岂不成了对人的责备！

洛夫蒂　我声明我一点摸不着头脑，汉尼乌先生！您真是岂有此理！告诉你，先生，他妈的，难道不允许一个人享受自我陶醉的快乐，非要人道谢不可？

汉尼乌　您别想掩饰给您增加光彩的行为，您的面容、您的气色、您的态度全都泄了密。

洛夫蒂　泄了密，先生！刀搁在脖子上也不能让我泄密。汉尼乌先生，我对您友好相待，咱们之间可别发生口角。让我高兴高兴吧，我们不要再提这件事。您知道我最讨厌自我卖弄，这您知道。好吧，汉尼乌，您知道我向来喜欢做朋友，不喜欢做恩人。我要求别因为这件事造成咱们之间的距离。好吧，咱们应该更加亲热，的确应该如此。

汉尼乌　老天爷，我怎能报答这样的友谊呢？简直无法报答！最高尚的人，我怎样才能报您的恩呢？

洛夫蒂　一件小事；小事一端。可是我看出来，您的心在渴求报恩的机会。这倒可以答应您。让您失望未免太残酷了。

汉尼乌　好啊，教给我怎么办吧，有什么法子呢？

洛夫蒂　(旁白)以后你就听我摆布了！(对汉尼乌)我的朋友，告诉您吧，我在恋爱。

汉尼乌　我能帮您的忙吗？

洛夫蒂　您再合适不过了。

汉尼乌　怎么帮忙呢？快点告诉我。

洛夫蒂　请您替我撮合。

汉尼乌　我替您去跟谁撮合呢？

洛夫蒂　对一位您能左右的小姐，告诉您吧，黎奇兰小姐！

汉尼乌　黎奇兰小姐！

洛夫蒂　正是她。凭天神起誓，她完全占据了我的心！

汉尼乌　老天爷，还有比这更不幸的吗？叫人太难忍受了。

洛夫蒂　确实不幸。可是我还能忍受到您替我向她表白我的心事的时候。关上门说，我想她是喜欢我的。我不便吹嘘，可我琢磨是这样。

汉尼乌　真的？可是您知道您在请谁帮忙吗？

洛夫蒂　知道，我知道您是她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这还不够吗？所以我才把我的爱情的成败委托给您。我不多说了，其余的就看交情吧！我只想再说一句，不论什么时候，只要我能替您使点劲儿……真遭瘟，我不爱许愿，您知道。无论什么时候，您一句话我就照办。朋友，我不要听对不起，我不要求回答，就这样吧！(下)

汉尼乌　坦白、豪爽、无所猜疑的人！他想不到我也爱她，而且这样热烈地爱她！可是这种爱只不过是痴人梦想，对我只是折磨和痛苦！我怎么办呢？爱情？友谊？没有希望的热情？可敬的朋友？爱情给我的是痛苦，朋友为了帮助我，也许自己在吃苦头。就这样吧！我决定从心里抛弃爱情痴念，尽我的能力为他周旋。可是，看见她被别人夺走真难以忍受！要不然，就得出卖一个豪爽的、以诚相待的朋友……这更糟，更糟！对，我下定了决心，让我促成他们的幸福，然后离开这个国家，在这里我再也找不到自己的幸福了。(下)

奥丽维亚和加奈特上，加奈特提着一个帽盒。

奥丽维亚　天啊，我希望我们早点到苏格兰！贾维斯还没有来吗？我看这个怪僻的老家伙磨时间成心气人。

加奈特　小姐，您说着了。我确实听他说过，在您结婚前对您怠慢一点儿，好教您以后有点儿耐性。

奥丽维亚　只需要在城里兑换一张支票，去了整整一个钟头了，多气人！

加奈特　我敢担保，列昂丁先生有多一倍的事要做，这时候也该从客店出发了，看您在这儿却落在后头了。

奥丽维亚　好啦，咱们先做好准备，他一来就走。加奈特，你没忘什么东西吗？

加奈特　小姐，什么也没忘，全都在这儿了。我还希望您带那件白地儿银花儿的衣裳，结婚的时候好穿。结婚不穿白衣服最不吉利。我认识一个我们城里人叫贝特·斯塔布斯的，她结婚穿了一身红衣裳，果然不假，结婚第一夜新郎新娘就吵起架来了。

奥丽维亚　没关系，我恨不得马上就出发。

加奈特　哎呀，小姐，我差点儿忘了结婚戒指！这么个小玩意儿，只怕我的小拇指也戴不上去。小姐，我带上一个男睡帽，准备万一有用，怎么样？哎，贾维斯来了！

贾维斯上。

奥丽维亚　贾维斯，你可来了，我们已经准备好半个钟头啦！现在咱们走吧，快走！

贾维斯　走，去地狱吧！我看咱们这次到苏格兰去是没门儿了。

奥丽维亚　出了什么事？

贾维斯　钱，小姐，问题是钱。我们没弄到钱。您糊里糊涂让我白跑一趟干什么？我的主人的支票在城里一钱不值，把它们给加奈特卡头发得啦！

奥丽维亚　糟糕！汉尼乌怎么这样对待我们！咱们可怎么办呢？没有钱咱们能不能走呢？

贾维斯　没有钱要到苏格兰去？到苏格兰去没有钱！您的地理常识也太成问题了。这要去得成，咱们穿上软木救生衣，游泳也能到南美洲啦！

奥丽维亚　真叫人失望。你的主人这样对待我们，多么卑鄙虚伪！难道他的好心肠就是这样吗？

贾维斯　小姐，别咒骂我的主人。除了我自己，我听不得任何人说他的坏话。

加奈特　有了，小姐，我想出来了，您不用着急了。我看见列昂丁先生出发以前从他父亲那里拿到四十个金币。他也许还没离开客店，写个条子送给他也许赶得上。

奥丽维亚　加奈特，亏你想得到。我立刻去写。怎么搞的？哎呀！我的手抖得厉害，一个字也写不成。加奈特，你来写；我再一想，还是你写好。

加奈特　小姐，说老实话，我作文不好，我念书不灵，可是为了您，我可以使最大的劲。让我看看，全都从我脑子里出吗？

奥丽维亚　你随便写吧！

加奈特　(写信)“克罗卡先生”，……小姐，二十个金币吗？

奥丽维亚　二十个行啦！

加尔特　“留在塔尔勃特酒馆等人取……成家计划……化成灰……立刻烧(骚)乱……快办……丘比特，小爱神。”——小姐，结尾我写了丘比特，我喜欢情书结尾有诗意。

奥丽维亚　好了，你爱写什么就写什么吧。咱们可怎么送去呢？这家里的仆人我个个都信不过。

加奈特　见鬼！小姐，汉尼乌先生的管事在隔壁房间，他是个很可爱的人，他什么事都肯替我办。

贾维斯　他？这个糊涂虫非捅个娄子不可。一天他得醉上十次。

奥丽维亚　没关系，加奈特，快！任何信得过的人都行。(加奈特下。)贾维斯，现在再不会有什么阻碍我们了。你可以拿起东西来，把它们扛到客店去。贾维斯，你没有手吗？

贾维斯　别急，年轻的姑娘，您快要结婚的人希望事情办得越快越好，可我们上了年岁懂点事的人，要逃走也得有条不紊的。

奥丽维亚　的确，如果我的不慎重再来上一次……

贾维斯　我敢打赌，您还会重犯十次……

奥丽维亚　你干什么这样说话？你要知道你这样说话使我很不愉快。

贾维斯　无疑很不愉快。我自己快要结婚的时候也和您一样不愉快过。我给您讲个故事吧……

奥丽维亚　讲故事！在我恨不得马上就走的时候？哪里找你这样的慢性人！

贾维斯　好吧，要是咱们一定得走，小姐，那就走吧。哎，真糟糕！我还忘了一件东西，一件我们旅行少不了的东西： 一盒刮脸刀和一盒刮胡子粉。没关系，我想，顺便说吧，我们还是可以把脸刮得漂漂亮亮的。(准备出发)

加奈特上。

加奈特　倒霉，倒霉，小姐！贾维斯先生，你真说着了。汉尼乌先生的流氓醉管家，果然不假，出门走了不到十码远就把信给丢了。老克罗卡在那里才把它捡起来，现在正在厅堂里一个人念呢！

奥丽维亚　真倒霉，咱们的事要泄露！

加奈特　不会，小姐，用不着着急，他摸不出头脑来。真的，看他的模样，好像刚从贝德拉姆疯人院里跑出来，可是他怎么也看不透其中的文章来。天啊！他往这边来了，那模样多可怕！

奥丽维亚　我们赶快离开这间房子，免得他会提出更多的问题来。加奈特，抓紧时间，你再写这样一封信送去。

三人下。

克罗卡上。

克罗卡　死亡，毁灭！难道风、水、火这一切恐怖全都朝我头上扑来！难道炸药阴谋、火种火灾都选中我当靶子！看这封威胁要放火的信丢在我的大门口！“给克罗卡先生，火急”。唉！对象很明确。是杀人放火的人写出的字体，蜘蛛爬似的难认。“火急”，去你妈的火急吧！我再读它一遍。(读信)“克罗卡先生，您一见这信，把二十个金币留在塔尔勃特酒馆等人取。要不然您和您的成家计划化成灰。”唉，再清楚不过了。每一行里都充满了火药和血腥的气味！化成灰，这条凶狗，家化成灰，天哪！我和我可怜的一家人做了什么事要给炸成灰呢？(读信)“我们的钱短，我们必得要钱。”啊，这就是原因，他们要把我们炸成灰，因为他们短钱用。(读信)“别耽搁时间，因为一露风，全家立刻烧乱。”恶魔，把我们炸成灰然后再放火烧我们！里斯本的地震也远没有这样残酷！(读信)“快办，现在没有别的可说了。但愿丘比特小爱神处处保佑你。”小爱神，丘比特，小爱神保佑我！你和你的小丘比特一起去见鬼吧！这种恐吓弄得我坐立不安。也许这时候我正踩在燃着的柴火、冒烟的硫黄和火药桶上。他们准备把我炸到天空去。谋杀啊！我们睡在床上就全要给烧死，我们睡在床上就全要给烧死！

黎奇兰小姐上。

黎奇兰　哎呀，先生，怎么回事？

克罗卡　一件谋杀案。我们睡在床上等不到天亮就全要给炸成灰！

黎奇兰　我可不这么想。

克罗卡　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小姐，我手上已拿到了证据。难道什么事也不能惊动我这一家人吗？从早到晚，这家里的事就是吃了睡，睡了吃。我的这些糊涂虫，哪怕发生了地震也能睡大觉，坐在火山口也能烧牛排吃！

黎奇兰　先生您惊动他们还嫌少吗？我们一年到头全是地震、饥荒、瘟疫和疯狗。先生，您记得不，不过一个月前，您还告诉我们面包师合伙要在面包里放毒药害我们，结果让全家吃了一个星期的土豆。

克罗卡　他们吃土豆都不配！嗐，我不去外面对付敌人，站在这里跟一个女孩子瞎扯什么？约翰·尼科德穆，全屋搜查！检查地窖，看看下面有没有什么点火的东西；再到上面房间看看，别从窗口扔进柴火来。把火通通熄灭，把救火机拉到院子里去，准备必要的时候给房子灭火。(下)

黎奇兰　(独白)这全是怎么回事？唉，又何必问呢？他哪天不这样惊扰我们！对了，汉尼乌想和我私自会面，他要干什么呢？要和他见面我又为什么这样心跳呢？这是他第一次在行动上表现得似乎有点奇怪。他是不是想……啊，他来了！

汉尼乌上。

汉尼马　小姐，在我要离开这个城市以前，大胆来求见，请允许……

黎奇兰　真的，要离开这个城市，先生？……

汉尼乌　是，小姐，也许要离开这个国家。我说，我大胆来求见是为了跟您谈点事，因为我们有长时间的友谊。可我又怕……

黎奇兰　(旁白)他怕！我不是比他更怕吗？(对汉尼乌)先生，我们的确认识很久了，很久很久了。如果我记得不错，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法国大使馆……您记得不？您在那里一个劲儿拿我的脸色取笑？

汉尼乌　记得很清楚，小姐。我放肆地责备您搽了胭脂，可您的脸更红了，于是大家看出来，您的脸色本来就是那样。

黎奇兰　那还不是出于您的好心的想法，原想借此恭维恭维我呢！也正是由于这种好心，您那夜请那个最笨重的妇人作舞伴，因为您看没有别人请她跳舞。

汉尼乌　是啊，可是第二天我就得到了报偿，找到最美丽的、人人想请的女士作舞伴了。

黎奇兰　得啦，先生！就算您当时那么想，我想您以后也该认识到最初的印象是错误的了。我们给别人的最初印象往往是最好的。女人就像穷买卖人一样，把她们最好的货色全摆在窗口给人看。

汉尼乌　小姐，我最初的印象确实错了，我以为我看到的这位女士不免有自觉美貌、备受恭维的女子的通病，我以为她虚荣、傲慢。可是以后我越来越了解到，一个人是可能既明智又不骄傲，既美貌又不矫揉造作的。

黎奇兰　这就不符合汉尼乌先生的一贯作风了。我倒想问一下： 您自己不是教导我要鄙视虚荣吗？可为什么您竟这样鼓励起虚荣来了？

汉尼乌　小姐，请您原谅。但既然我们是老朋友，我大胆向您提个建议，也许不算过分吧！我想这个建议决不是出于恶意，您就是拒绝了，我也不见怪。

黎奇兰　先生，我求您考虑考虑，虽然我怕我几乎没有力量拒绝您的请求，但是您可能太鲁莽了。先生，想想吧！

汉尼乌　我承认我的轻率，可是我是为了友谊的缘故，为了一个人，他爱……不要惊讶，小姐……他以最热烈的感情爱着您，他的全部幸福都取决于您了。……

黎奇兰　我怕猜不出您所指的他是谁。

汉尼乌　小姐，我说的他是再明白不过了。虽然也许他太谦逊没有坚决地要求，也许您太谦虚没有理解他的要求。

黎奇兰　如果再装傻，便是矫揉造作了。先生，我久已对他有所偏爱，我希望他的心属于我是很自然的；而他的心呢，似乎他自己还不知道它的价值。

汉尼乌　(旁白)原来她已经爱上了他！(对黎奇兰)小姐，我发现您已经认识到他的价值，他的热情。我的朋友得到这样既有眼力认识人才，又有美貌配得过他的人青眼相待，他该多么幸福啊！

黎奇兰　您的朋友？什么朋友？

汉尼鸟　最好的朋友……我的朋友洛夫蒂先生，小姐！

黎奇兰　是他！

汉尼乌　是他，小姐。他确实是您热烈希望之中的人物。他除了别的优点外，还对您最热情地关注着。

黎奇兰　真吓人！我请您不要再说下去了，先生！

汉尼乌　小姐，我看出您很慌乱，我也知道应该怎样解释这种慌乱。既然我明白了您的心事，我可不可以转达您的感情，让我的朋友高兴高兴呢？

黎奇兰　用不着。

汉尼乌　原谅我，我一定要这样做，我知道您这样希望。

黎奇兰　汉尼乌先生，让我告诉你，你辜负了我的感情和你自己。我最初和你交朋友的时候，本来希望得到忠告和帮助；可是现在我看出来了，要想从不懂怎样珍惜自己的幸福的人那里得到幸福是没有办法的。一个人对自己都不友善，我只好拒绝他的友谊。(下)

汉尼乌　怎么回事！她承认了爱他，但她好像又生气地走了。莫非我做了什么该受责备的事？我想没有。不过，这种事毕竟不该由第三者来代办。我不该让她难为情，我的友谊用得有些过分。

克罗卡和克罗卡太太上，克罗卡手里拿着信。

克罗卡太太　哈哈哈！亲爱的，来这么一招，把我弄得十分不开心，你就称心如愿了吧，哈哈！

克罗卡　(仿效)哈哈哈！你用这种办法安慰我，你就得意洋洋了吧？

克罗卡太太　本来嘛，这些放火的东西和垃圾关我啥事？我们的房子要像洛列多的房子那样在天空飞起来，我也不在乎，烦恼又顶啥用？

克罗卡　这座房子要变成对你的一个改造所，我倒谢天谢地了！让人担惊受怕的事难道还嫌少吗？也许这一会儿悲剧正在开幕了呢！

克罗卡太太　那么就等拉开幕的时候我们再苦恼吧！不然就给他们所需要的钱，把他们打发掉。

克罗卡　把我的钱给他们！请问他们有什么权利要我的钱？

克罗卡太太　请问你又有什么权利让我不快活？

克罗卡　你要快活，我就得跟我的钱分家不成？得了，对你的快活说句心里话，我情愿跟我的老婆分家，也不能跟我的钱分家！汉尼乌先生来了！看他怎么说。汉尼乌先生，看看这封丢在我们家门口的信，——这颗燃烧弹！它会吓得您血脉冻结，可是这位爱人儿却能读……读了它哈哈大笑！

克罗卡太太　汉尼乌先生读了以后也会哈哈大笑的。

克罗卡　他要是也这样，等一会儿我情愿替这个流氓受刑给人吊死！别的甭说了。

克罗卡太太　汉尼乌先生，您说说，我的丈夫因为这件事担惊受怕，还有更傻的没有？

汉尼乌　夫人，这不该由我来判断。可是毫无疑问，现在他这么害怕，以后他们还会再耍这种卑劣手段吓唬他。

克罗卡太太　我不是告诉你吗？他一定和我意见一致。

克罗卡　什么，先生？您认为我受了这样的伤害还该低头忍受，既不许我流眼泪，也不许我抱怨？那我身上还有一点人味儿没有？

汉尼乌　先生，请原谅。如果您想得到公道，您应该高声抱怨。求得公道的最有效的办法就是认真地追求公道。

克罗卡　你看现在他和谁的意见一致呢？

克罗卡太太　您不认为放声大笑把恐惧赶走是最好的办法吗？

汉尼乌　夫人，究竟怎样最好，谁也难说，可是我敢断言，您说的倒是个很聪明的办法。

克罗卡　可是我们说的是最好的办法。最好的办法自然是在战场上和敌人对着干，不让他们在我们睡觉的时候进来抢劫。

汉尼乌　自然，先生。至于最好的办法么，那……那倒也是一个很聪明的办法。

克罗卡太太　我们由于种种担心，加倍地苦恼，让能写几个歪斜字的坏家伙来折磨我们，难道还有比这更荒唐可笑的吗？

汉尼乌　无疑，这最荒唐可笑不过。

克罗卡　什么！毒蛇在身边哗啦哗啦地爬，我们不当回事，却等它来咬我们，难道还能比这更荒唐可笑吗？

汉尼乌　无疑，十分荒唐可笑。

克罗卡　那么说，您和我的意见一致了？

汉尼乌　正是这样。

克罗卡太太　您否定了我的意见？

汉尼乌　夫人，老天也不容！您讲的道理是最正确不过的。既然我们不能反对罪恶，我们当然应该藐视它，无论纵火犯的笔尖还是强盗的手枪都不能让他们破坏我们的安宁！

克罗卡太太　噢，那么您认为我完全做对了？

汉尼乌　十分对。

克罗卡　胡说八道。我们两个人不能都对： 或者我应该烦恼，或者我应该高兴；好像我的帽子，不是拿在手里就是戴在头上，不能占两头儿。

克罗卡太太　当然，两个相反的意见中，如果其中一个完全占理，另一个就不能完全正确。

汉尼乌　夫人，为什么不能两个都对呢？克罗卡先生认真追求公道，您临危泰然自若，岂不都对？请再让我看看信。噢，我明白了： 这封信要求留二十个金币在塔尔勃特酒店。如果这真是一封威胁放火的信，先生，我和您何妨到那里去走一趟？等写信的人来取钱的时候，一下子把他抓住好不好？

克罗卡　亲爱的朋友，这回您说着了！就这样，我在门口巡逻，您在酒馆附近打下埋伏，您像隐蔽的炮台那样给恶棍来个突然袭击，登时逼出他的口供来，出其不意把他送上断头台！

汉尼乌　对，可是我不愿过分严格。先生，我的信条是： 罪恶往往会自己得到报应。

克罗卡　(讽刺地)那么咱们申斥他一顿总可以吧？

汉尼乌　对，可不要责备得太严厉了。

克罗卡　好吧，等我慈悲发落他吧！

汉尼乌　好，就这样吧！要记得，博爱乃是自然的第一法则。

汉尼乌和克罗卡太太下。

克罗卡　我的博爱是一定要绞死这个狗杂种，哪怕它像九头蛇一样，长了九个脑袋！

(周永启等译)

注释：

原意指列昂丁·克罗卡。老克罗卡误认为指他本人。

据天主教传说，由于神迹，圣母玛利亚住过的房子转移了好几个城市，最后在意大利的洛列多固定下来。

【赏析】

18世纪的英国，文学上正从古典主义过渡到浪漫主义时期。葛雷、彭斯等人的抒情诗，清新活泼、婉转动人，充满生气。而英国剧坛则暮气沉沉。1737年英国制定了戏剧检查法，传统喜剧中的政治讽刺成分不见了，而无视社会现实、进行道德说教、过分追求忧伤情调的滥情剧则非常盛行。在这样的背景下，哥尔斯密和谢立丹高举反对滥情剧的旗帜，在戏剧创作中恢复了英国喜剧尖锐讽刺的传统，其创作时期被称为“喜剧的复兴时期”。

《老好人》共五幕，创作于1766至1767年。“老好人”指的是剧中主人公汉尼乌。他心地善良，乐善好施，“谁要求善意都能从他那里得到善意”(第一幕)。汉尼乌的朋友克罗卡先生竭力撮合黎奇兰小姐和儿子列昂丁结婚，孰不知二人根本不“来电”，黎奇兰小姐爱慕的是汉尼乌。而列昂丁在去法国接妹妹时，在巴黎与奥丽维亚一见钟情，并让她假扮妹妹带回了家。喜剧的情节就在汉尼乌与黎奇兰、列昂丁与奥丽维亚两条爱情线索上展开。

这里节选的第四幕，讲述汉尼乌刚刚被黎奇兰搭救出狱，就碰到洛夫蒂——一个满口谎言、唯利是图的骗子。洛夫蒂故意闪烁其词，汉尼乌竟然误以为是他搭救了自己，对他感激涕零。洛夫蒂很“体贴”地给了汉尼乌“报恩”的机会，让他去替自己向黎奇兰小姐表白爱意。汉尼乌真是有口难言，为了友情，他打算放弃自己的爱情。汉尼乌约黎奇兰见面，赞美黎奇兰“既明智又不骄傲，既美貌又不矫揉造作”，这似乎愈加证实了黎奇兰的猜测： 汉尼乌要向她表白。黎奇兰放下矜持，热烈地回应：“先生，我久已对他有所偏爱，我希望他的心属于我是很自然的；而他的心呢，似乎他自己还不知道它的价值。”孰料，汉尼乌口中的“他”与黎奇兰所指的“他”根本不是同一人。当黎奇兰终于知道汉尼乌原来是为洛夫蒂当说客，气得拂袖而去，汉尼乌却以为黎奇兰只是害羞而已。汉尼乌为所谓的“朋友”甚至愿意让出心爱的女人，其迂腐、善良让人又气恼，又好笑。

列昂丁和奥丽维亚的爱情也不是一帆风顺的。他们想私奔到苏格兰，好心的汉尼乌给他们支票作为路费，结果无法兑现。奥丽维亚给列昂丁的求助信不幸又落入他父亲克罗卡先生手中，克罗卡以为这是一封勒索信，惊恐万分，发誓一定要将坏人抓住。克罗卡太太则想息事宁人，给钱了事。夫妇二人意见不合吵闹起来，汉尼乌充当调解员、好好先生，最后建议他们一起到酒店抓人。

在这一幕中，汉尼乌“老好人”的性格得到了充分展现——识人不明，容易受骗；为朋友两肋插刀，朋友提了过分的要求也不会说“不”，哪怕自己受委屈。即使对罪恶的事情，仍然坚信“罪恶往往会自己得到报应”、“博爱乃是自然的第一法则”。结果怎么样呢？汉尼乌差点被洛夫蒂欺骗，葬送自己的幸福；好心帮克罗卡去抓坏人，没想到抓到的“勒索者”竟是自己想要帮助的人，真是好心办坏事。到了剧末，汉尼乌得到了教训，承认了自己的错误，表白了对黎奇兰的爱：“我现在已经清清楚楚地看出自己的错误： 我虚荣，企图讨一切人的欢喜，怕得罪任何人；我卑微，附和愚蠢行动，怕遭到愚夫的反对。因此，今后我要努力，把我的同情留给真正的不幸者，把我的友谊留给真正可敬的人，把我的爱情留给她，因为她头一个教给了我什么是幸福。”(第五幕)

与“老好人”汉尼乌相反，黎奇兰小姐睿智而有主见，敢爱敢恨。她看到了汉尼乌身上的优点，深深为之吸引。可为了保护自己的财产，捍卫自己的权利，她假意答应列昂丁的求婚，让监护人克罗卡先生图财的计谋失败。对克罗卡的小气苛刻，黎奇兰毫不留情地予以讥讽。

此外，剧中还塑造了两个反面人物——洛夫蒂和克罗卡。洛夫蒂自命不凡，谎话连篇，欺世盗名。克罗卡则对现实生活满是抱怨，只关心自己的财产和金钱。有人称赞《老好人》创造了两个英国舞台上从未出现过的角色： 洛夫蒂“自吹和他从未见过的达官贵人有交情”，克罗卡“总是悲叹他闻所未闻的不幸”，这两个角色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杨晓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