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原谅那种甜蜜的狂热,
它耗尽我一生最美好的时光,
这漫长的谬误结果是空虚一场,
除了抛掷光阴我毫无收获。
现在我原谅这愉快的劳作,
因为只有它抚慰我心中的创伤,
而且由于它,我一如既往,
不会在暴风雨中丧魂落魄。
虽然诗是我青年时代的恶癖,
但它也是我暮年的慰藉:
它曾是我的疯狂,它将是我的理智,
它曾是我的创伤,它将是我的阿希尔,
它曾是戕害我的毒液,但我的沉疴
只有这灵验的蝎子才能救治。
(程依荣译)
注释:
指有关代雷夫的传说: 代雷夫被阿希尔的长矛刺中,但被长矛的铁锈治愈。
【赏析】
杜·贝莱是一位出色的抒情诗人。在他的优秀诗篇中,我们往往可以看到他对命运乖戾的叹息、对人世沧桑的感伤以及对故土风光的眷恋。他从自己的身世遭遇出发,将触动心灵的一切真情实感融会成细腻的诗歌语言,抒写胸臆,寄托情思。这首《诗是我的寄托》,是《怀念集》中的第十三首十四行诗,非常明晰地表现了杜·贝莱诗歌创作的这个特点。
在前面两节诗歌中,杜·贝莱开门见山地告诉我们,他要“原谅”“它”。那么,这个“它”是谁?或者是什么?他并没有直接告诉我们。对于杜·贝莱来说,它“耗尽我一生最美好的时光”,也“只有它抚慰我心中的创伤”。它是“甜蜜的狂热”,也是“愉快的劳作”。它就像一组对应结构体,包含着相互区别又相互关联的两个部分: 一个部分令人伤怀,另一个部分让人期待。它带给人的情感体验,看似矛盾,实则调和。对于这样一个内涵丰富的对象,杜·贝莱独具匠心地用矛盾修饰法烘托出复杂的内心感受,将自己对它的热忱与疑惑和盘托出。
到了第三诗节,杜·贝莱终于挑明他要原谅的对象是什么,即“诗”。杜·贝莱认为,他人生的觉醒始于诗歌,曾经哀叹自己在无所事事中虚度了青春年华。25岁左右,当他卧病在床偶尔翻阅古希腊罗马诗篇的时候,他深刻地感受到诗歌的力量,一种对于诗歌的崇敬和向往的情感在他心中慢慢滋生,等到遇到龙萨并成为挚交之后,便迅速迸发出才华和光辉。他将生活的重心转移到诗歌,积极推行“七星诗社”的理论主张,撰写大量抒情诗篇,为发扬法国诗歌艺术呕心沥血。然而,在罗马羁留期间,他周旋于红衣主教宫中的生活事务,疲于应对形形色色没有灵魂的人,开始怀疑自己的诗才正在一点一滴地被俗事耗尽。与此同时,那些留在国内的伙伴们并没有浪费光阴,他们都有所作为。两相比较之下,他便更容易产生疑惑。那么多年的努力,难道是“空虚一场”、“毫无收获”?杜·贝莱在世之际,并没有获得相应的财富和名誉的回报。从这个角度来说,对诗歌的追求确实令他伤痕累累。
但是,诗歌也使他“不会在暴风雨中丧魂落魄”。创作诗歌是一种心灵的寄托,它可以帮助人修心养性,提升感悟能力,让心灵与自我、与世间万物对话。这是一个直面内心的过程,也是一个情感宣泄的过程。所以,当杜·贝莱将心灵的感受幻化成诗歌语言的时候,他也获得了内明。从这个角度来说,诗歌是治愈生活创伤的灵丹妙药。
在诗歌最后一节中,杜·贝莱有一个比喻运用得很妙,即将诗歌比作自己的“阿希尔”。阿希尔,也就是古希腊神话里的阿喀琉斯,他全身都能够刀枪不入,只有脚踝是致命的弱点。这个弱点,既将我们的英雄引向死亡,也将他引向永恒的荣耀。此外,关于阿喀琉斯的长矛也有一种说法。据说他的长矛威力无比,凡被它刺伤的人,都会命悬一线,但长矛上的铁锈能够治愈这个伤口。无论是“阿喀琉斯的脚踝”,还是“阿喀琉斯的长矛”,都体现了一种形式上的悖论性和内在的合理性。杜·贝莱着墨经济,却以语义的哲理性、逻辑性来牵动我们的情感,强化了语言的表达效果。诗歌最后,他写道:“我的沉疴/只有这灵验的蝎子才能救治。”从中我们不难看出他一直强调的重点: 诗是他的寄托。
(蔡海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