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里比阿

波里比阿(Polybius,约公元前204—122),公元前二世纪的希腊大史学家。

他原为“希腊化时代”希腊文化的代表者,在希腊各邦中有一定的影响。而当他在盛年之际,地中海世界的政治风云起了突变:罗马最后用武力宾服各地,建立起大一统的帝国;希腊各邦丧失了政治独立,被并入罗马帝国。波里比阿适逢其时,而且其中有些事是他自己亲身经历过的。于是,他以其深厚的学术素养和远见卓识,把这段历史时期内那些苍黄翻覆的大事记载了下来。波里比阿可称为“历史学家中的历史学家”,在古代希腊、罗马的历史学家中,他的著作最合乎科学方法的要求。

波里比阿出身于希腊中部麦加洛波里斯城的贵族之家,其父吕科尔塔斯在“阿哈伊亚同盟”中居重要地位,是希腊人中反罗马派的领导者之一。波里比阿在青年时代就以学识广博、才兼文武为世人所重,曾被任命为大使和行政长官。在第三次马其顿战争(公元前171—167)期间,他被推举为希腊联军方面的骑兵指挥官,领兵抵御罗马的侵略。但在公元前168年的毕德纳之战中,希腊联军溃败,希腊各邦危在旦夕。罗马政府勒令希腊各邦送一千名公民到罗马去做“人质”,其中之一就是波里比阿。公元前166年,波里比阿被罗马得胜的将领埃米利乌斯·保鲁斯带来罗马。

在公元前二世纪中期,罗马的国势如日中天。而在文化上,当时罗马正盛行着“希腊热”。罗马在军事上和政治上征服了希腊,而希腊则在文化上征服了罗马。在那样的情况下,波里比阿迅即以其学术上的素养受到罗马统治集团的宠信。他受聘为保鲁斯的幼子、后来成了罗马大将的斯奇比奥·埃米利安努斯(亦称“小斯奇比奥”)的家庭教师,与之建立了深厚的友谊。由于斯奇比奥家族的庇护,他不同于一般的“人质”,竟有点象是客卿。他寄寓在罗马十六、七年,其间曾漫游各地,到处寻访古迹,进行实地调查,网罗天下放失旧闻,并得以出入罗马的国家档案库,看到许多第一手的文献资料。公元前150年,波里比阿回到故乡,但以后还是经常往来于希腊、罗马两地。第三次布匿战争期间,他曾经陪同小斯奇比奥前往北非。当公元前146年罗马军队最后攻陷并彻底摧毁迦太基城时,他是亲身在场的。

波里比阿所生活的时代是罗马统一地中海世界的时代。在那些兵戈扰攘的岁月里,罗马的征骑四出,逐一征服了迦太基、西班牙、希腊、小亚细亚、叙利亚、北非等地,把地中海变成了罗马的内湖,造成大一统的局面。面对着这些惊心动魄的事实,波里比阿乃立志著一部《通史》。他自己说道:“罗马以一个小小的城邦, 几乎征服了整个的文明地区,并将之置于自己的统治之下。而这种征服事业,是在不到五十三年的时间内完成的。罗马何以能够如此?它是用一种什么方法致胜的?这些功业是在一种什么政体之下完成的?对于这样的事迹,一个人焉能无动于衷,嘿然无述!”他这部《通史》,是以罗马的武力扩张及其政治制度的演变为中心的。

波里比阿所著之《通史》,始自公元前218年第二次布匿战争的爆发,止于公元前146年第三次布匿战争的结束和罗马大一统帝国的建立,其所包括的年代范围约为七十余年。此书共分四十卷,现在只有头五卷是完整地保存了下来,其他各卷均有残缺,仅剩下长短不一的片断。不过从这些留存下来的部分里,仍可窥见全书的梗概:头两卷是引言,简单追叙第一次布匿战争的史事;接着便洋洋洒洒,描述罗马和迦太基在第二次布匿战争期间的殊死斗争,并详论罗马政治制度的特点,说明罗马之所以能够转败为胜,终于打败迦太基的原因;然后叙述第三次布匿战争和迦太基的毁灭,以及罗马在地中海东部所进行的那些战争,希腊各邦的被征服;而最后殿以罗马帝国的建立。波里比阿是有全局在胸,抱着一个明显的目的来写这部书的。此书主题鲜明,首尾一贯,条理清楚,把罗马武力扩张的经过和罗马帝国的建立作了详尽的、综合性的叙述。

波里比阿基本上是写当代史,即公元前二世纪中期罗马统一地中海世界、建立大帝国的历史。他是他那个时代的见证人,因而他的记载具有不可移易的价值。后来研究罗马史的人,都不得不从他所提供的事实材料出发。

更重要的是,波里比阿有一套比较完整的史学理论和史学方法,那在古代史学家中是很突出的。他在西方史学史上树立了一个典范,后来很少有人能够超过。波里比阿比罗马历史家李维早了约一个半世纪,然而他在某些方面却远不是李维所能企及的

波里比阿的著作,有以下一些显著的特点:

(1)视野广阔,具有“世界”通史的眼光:波里比阿所记载的不仅是罗马的历史,而是他所知道的那个“世界”的历史。在他的著作中,地中海沿岸各国、各民族的历史都占到其所应有的比重。波里比阿说道:“我所叙述的历史,始自第140‘奥林匹亚德’。……从这时候起,各国的历史开始成为一个有联系的整体:意大利、利比亚、希腊以及亚洲,各地所发生的史事都是互相影响的。而所有那些史事的发展倾向,最后是要归于一统……”波里比阿认为单写个别的史事没有什么意义,只有具有世界通史的眼光,把个别的史事放在世界通史中来衡量,才能正确地予以评价。

(2)一丝不苟的求真精神:波里比阿继承并发展了修昔的底斯的观点,坚持历史记载必须真实,必须诚信无欺。他写道:“‘真实’之于历史,正如双目之于人身。如果挖去某人的双目,这个人就终身残废了;同样,如果从历史中挖去了‘真实’,那末所剩下来的岂不都是些无稽之谈。”

波里比阿指出:“历史学家不应以奇闻轶事来取悦读者,而仅仅如实地记事载言,不论其如何平淡无奇。史学之目的,与戏剧恰恰相反。戏剧家系以最动人的文句,打动观众于一时;历史家则以真实的事迹和真实的言词取信于人,使严肃的学者得益于永久。”

波里比阿认为:历史学家必须抛弃一切个人的成见和党同伐异的情绪,使自己成为一个公正无的大法官,从大量的事实证据中求得正确的结论。他特别提到“史德”的重要,说一个历史学家必须具有高尚的品德,切不可凭主观的好恶来歪典事实。波里比阿很注重实地调查,他为了弄清楚事实真相,曾经不辞辛苦地到西班牙、高卢、利比亚等地进行访同。为了描述第二次布匿战争期间迦太基大将汉尼拔越过阿尔卑斯山侵入意大利半岛的经过,他便循着当年汉尼拔进军的路线,亲自走了一遍。

(3)强调独立思考,不轻信别人的记载:波里比阿也引用别人的著作,但他在引用之前都经过反复的研究,决不轻信。波里比阿强调历史学家应当独立思考,切不可倚门傍户,随人俯仰。例如,法比乌斯·皮克托尔总算是罗马有名的历史学家,然而波里比阿却告诫人们要以事实为依据,不能轻信皮克托尔所说的一切。波里比阿律己甚严,他写道:“我请求我的读者们注意,不管是和我同时代的人或将来的人,如果在我的著作中发现有任何故意歪曲事实真相或记载失实之处,那末,你们就无情地批驳我罢!……”

(4)注重历史的因果关系:波里比阿认为,研究历史的目的,就在鉴往知来,通古今之变,所以必须揭示史事的因果关系。他写道:“单单叙述一件事,当然也有趣,但却没有教育意义;如果能补充说明其前因后果,那末,研究历史就会有收获了。 因为,拿历史上的事实来比照我们当前的情况,我们便可以得到一种方法和根据,用以推测未来……”

(5)强调历史的垂训作用:波里比阿早就提出这样的主张:历史乃经世致用之学,非徒好古敏求、寻章摘句者也。历史之所以可贵,就在它有垂训作用。波里比阿把历史当做一种“以事实为训的哲学”。他认为历史学是具有实用价值的,它不仅可以使人们心智广博,而且可以作为人们行动的指南。因为历史给人们提供了活生生的先例,使人们知所遵循。他写道:“从研究历史中所得到的真知灼见,对实际生活说来是一种最好的教育。因为历史,而且只有历史,能使我们不涉及实际利害而训练我们的判断力,遇事能采取正确的方针……”他进一步指出:“就政治生活而言,最好的教育和训练就是要研习历史。取鉴于前人的覆辙,是教人如何英勇豪迈地面对难关、战胜命运的不二法门,除此之外别无他途。”

波里比阿谆谆告诫道:历史学家秉笔作史,必须公正无私,把事实真相记载下来,用以垂训后世。然而,求真的精神与垂训的目的,这二者之间是否还有牴牾?波里比阿断然指出:历史学家的诚信和教育目的是完全一致的,只有他所写的是信史实录,才可以垂训后世,达到教育的目的。如果是存心歪曲事实,伪造历史,则其人的品质已大成问题,不能取信于人,还谈得上什么垂训后世呢!

以上所说,仅系荦荦大者。凭着这些优点,波里比阿是不朽的。

此外,波里比阿还是一位军事学家。他写过一部《兵法》,惟此书早已散佚,没有能象他的历史著作那样流传下来。

波里比阿与我国大历史家司马迁(约公元前145—86年)同为公元前二世纪的人。不过波里比阿比司马迁年长五十余岁,当波里比阿以靠近八十岁的高龄逝世时,司马迁只有二十多岁。当时汉帝国与罗马帝国东西辉映,各自产生了自己的伟大历史学家。尽管中国与希腊、罗马万里睽隔,当时还没有直接交通,但这两位大历史家的史学观点却有许多不谋而合的地方,这也是史学史上值得称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