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惟圆《沁园春·黄鹤楼》登高望远悲凉落寞词作

史惟圆
《沁园春·黄鹤楼》
万里澄波,汉耶江耶?登临快哉。有晴云舒卷,层层楼迥;雄风披拂,面面窗开。作赋祢生,题诗崔颢,占得人间几许才?都休问,怕苍茫吊古,触绪生哀。
仙踪一去难回。任几度、人民换劫灰。看东连吴会,寒潮断岸;西邻巫峡,暮雨荒台。倚槛多时,凭阑竟日,玉笛何人又《落梅》?斜阳外,望凌空孤鹤,为我重来。

登高望远以排遣胸中郁闷是中国古代怀才不遇的知识分子惯常的选择,而对于史惟圆这样一个从来就没有春风得意的际遇的阳羡派词人来说,其词中当然也就会有更多的悲凉落寞之感。正如陈维崧《蝶庵词序》中说到的那样,史惟圆和他早年都是“仰俯顾盼,亦思有所建立”的人,既如此,潦倒一生的苦痛自然令人不堪禁受,这种心灵的隐痛从这首《沁园春》词正可略见一斑。

临江而立的黄鹤楼承载着过多的文化积淀,到李白时已经有“眼前有景道不得”的感叹了,史惟圆如今填词抒怀,该是情动于中而不得已吧。词的起首几句云:“万里澄波,汉耶江耶?登临快哉。有晴云舒卷,层层楼迥,雄风披拂,面面窗开。”黄鹤楼前,汉水汇入长江,一派烟波浩渺,面对水天一色的壮阔之景,豁眸可见白云时而舒展,时而卷裹,昂首可觉劲风阵阵迎面披拂,更有层层高楼可以穷极视野,面面宽窗可以移步换景,身临此境,岂不快哉!接下来话锋一转,“作赋祢生,题诗崔颢,占得人间几许才”,问作《鹦鹉赋》的祢衡、题《黄鹤楼》诗的崔颢有多少颖异之才,即景生情,感慨万端。祢衡气刚傲物,不容于世,击鼓骂曹,终遭横祸,被江夏太守黄祖所杀;崔颢虽诗才横溢,而今也是“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楼》)。不论是怀才而殁的辞赋家,还是名声显赫的诗人,最终都随着大江东去而成为历史,因此,词人遂写下歇拍三句:“都休问,怕苍茫吊古,触绪生哀。”说休问,却已经问了;怕触绪生哀,却已经伤心不已:祢衡纵死,犹能尽自己的真性情;崔颢虽逝,自有诗名流芳千古。而词人自己,虽才气过人,志在高远,终无施展才华,展示性情的空间,以至潦倒终身,无所作为,念之怎能无痛,怎能不恨!但是,从另一方面说,如果词人就此悲悲戚戚,凄凄哀哀,无休止地感叹一己的伤痛,整首词的境界就会逼仄而小气。史惟圆毕竟是阳羡词派中的一员健将,即便是小题材,也敢于“出大意义”,词的下片体现的境界不但令我们悯其遇,更令我们敬其志。

“仙踪一去难回。任几度、人民换劫灰”,换头词人借传说中仙鹤曾在此停留的故事,慨叹世事更迭、王朝兴替给人民带来的灾祸,隐然有元张养浩《山坡羊·潼关怀古》“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的意味。胜者王侯败者贼,多少次生灵涂炭,让人心寒,最近一次残酷的厮杀即明清易代的战争词人应该还记忆犹新。可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老子》),“看东连吴会,寒潮断岸;西邻巫峡,暮雨荒台”,长江流过的地方,或是寒冷的江潮拍打着高高直立的江岸,或是暮雨浸润着凄清的荒芜的废台,哪里还能够寻觅到烽烟和劫灰的痕迹呢。只有词人“倚槛多时,凭阑竟日”,耳边仿佛还回响着李白当年与友人共赏的笛曲《落梅花》的旋律(李白《与史郎中钦听黄鹤楼上吹笛》:“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一抹斜阳从窗口射入,照在孤独的词人身上,似乎在空气中增加了些许暖意,也给词人带来了希望;因此他挥笔写下:“望凌空孤鹤,为我重来。”天空中遨游的仙鹤没有词人的陪伴该是孤独的,就如同词人没有仙鹤的陪伴是孤独的一样。词人望仙鹤重来,另有一层深意,就是希望它能够给人间带来祥瑞,从此世上太平,再也没有像词人一样怀才不遇的落魄者。

整首词将个人际遇融入人世沧桑,将眼前景融入想像的情境中,心潮起伏转化为词内在气势的跌宕,虽是个人情怀,却大有可观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