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评大观楼楹联“从古未有,别创一格”
楹联俗称对联、对子。它起源于我国古代驱妖逐邪的桃符,是一种古老而普及的诗文形式。上至皇帝的宫殿,下至百姓的蓬户;风雅如文人学士的斋堂,俚俗如穷乡僻壤的土地庙;喜庆如嫁娶,悲伤如丧葬;名胜古迹处的亭台楼阁,通衢街肆的旅舍店铺;等等,人们常常根据自己的愿望、希冀、或写实、或抒情地写成楹联。楹联的文字讲究对仗工整,声律协调;因为文字不能太长,所以又要有高度的文字概括和锤炼的功力。楹联是悬挂于外供人欣赏的,因此又常常和书法相结合。
毛泽东既爱诗词,又喜书法,因而对楹联也非常爱读。故居的藏书中有《楹联丛话》、 《巧对录》等专门讲楹联的书,有《楹联墨迹大观》等书法碑帖。毛泽东除在阅读各种诗话、笔记小说中圈画有关楹联的内容外,在这些书和碑帖中也有他读后留下的批注和圈画。
《楹联丛话》共12卷,分故事、胜迹、格言、佳话等10类,作者为清朝人梁章钜。全书对楹联的起源及各类作品的特色都有论述。故居藏书中的懒联丛话》有两部,一为清木刻版,一为1935年商务印书馆出版的平装本。 《楹联丛话》中,载有云南昆明池大观楼一副长达180字的楹联:
五百里滇池,奔来眼底。披襟岸帻(凭栏向远),喜茫茫空阔(波浪)无边。看东骧神骏(金马),西翥灵仪(碧鸡),北走蜿蜒(倚盘龙),南翔缟素(驯宝象)。高人韵士,何妨选胜登临(惜抛流水光阴)。趁蟹屿螺洲,梳裹就风鬟雾鬓(衬将起苍崖翠壁),更鬓天苇地,点缀些翠羽丹霞(早收回薄雾残霞)。莫孤负四围香稻,万顷晴(鸥)沙,九夏芙蓉,三春杨柳。
数千年往事,注到心头。把酒凌虚,叹滚滚英雄谁在。想汉习楼船,唐标铁柱,宋挥玉斧,元跨革囊。伟烈丰功(爨长蒙酋),费尽移山心(气)力。尽珠帘画栋,卷不及暮雨朝云;便断(藓)碣残(苔)碑,都付与苍(荒)烟落照。只赢得几杵疏钟,半江渔火,两行秋(鸿)雁,一枕清霜(沧桑)。
这副楹联是清朝康熙年间孙髯题写的,毛泽东在一本清版的《楹联丛话》中读到它,加了圈点。在下一联的“叹滚滚英雄谁在”, “伟烈丰功,费尽移山心力”等句旁,每个字都画着圈。在“尽珠帘画栋,卷不及暮雨朝云。便断碣残碑,都付与苍烟落照。只赢得几杵疏钟,半江渔火,两行秋雁,一枕清霜”等句旁画着曲线,每句末都画着两三个圈。清代名臣阮元任云南总督时,对这一长联作了修改, 《楹联丛话》也将此收了进来。毛泽东很细心地将修改前后的两副楹联作了对照,将阮元改过的几处都用着重线标了出来。在另一本商务印书馆出版的《楹联丛话》中,毛泽东又对这一长联和阮元改动的地方作了圈画、标记,还写下了批注。《楹联丛话》的作者梁章钜说,这一楹联多至一百七十余言。毛泽东在这段话旁批注: “一百八十字。”作者梁章钜认为,此联“究未免冗长之讥也”。毛泽东在书的天头和行间批注: “从古未有,别创一格,此评不确。近人康有为于西湖作一联,仿此联而较短,颇可喜。”他还凭自己的记忆,在批注中写出康有为楹联的下一联: “霸业烟销,雄心止水,饮山水绿,坐忘人世,万方同慨顾何之。”并注明: “康有为别墅在西湖山上,联悬于湖中某亭。”在阮元改过的长联处,毛泽东批注:“死对,点金成铁。”在另一本《两般秋雨庵随笔》中载录这一楹联处,毛泽东又批注: “此阮元改笔,非尽原文。”从这三本书中毛泽东对这副楹联的圈画、批注可以知道,对这一长联,他至少读过三遍,每读必有圈画、批注,读得十分认真、仔细,毛泽东欣赏原作,否定改笔。批注是心有所思信手写来的,从批注中提到康有为别墅的楹联也可以看到,毛泽东随时都很留意楹联的内容,有的还能熟记不忘。1961年12月26日,他给旧时同窗好友周士钊写信,随笔拈来写道: “……‘西南云气来衡岳,日夜江声下洞庭。’同志,你处在这样的环境中,岂不妙哉?”其中引用的诗句,是长沙岳麓山云麓宫望湘亭上的一副楹联。这是毛泽东关注楹联的又一佐证。
有些楹联意境新颖,对仗工整,遣词造句生动口语化,毛泽东读到这些时,经常加以圈点。《巧对录》上有一则说:有一个人徘徊溪畔,想到一联: “独立小桥,人影不随流水去”,很久都想不出下一联来。他的朋友知道后替他对上: “孤眠旅馆,梦魂曾逐故乡来。”另有一则: “杨柳花飞,平地里滚将春去”;对道: “梧桐叶落,半空中撇下秋来。”还有一则说:有一位教书先生病重,守护他的两个学生在低声商讨说: “水如碧玉山如黛”,下联应如何对?先生听到后说:可对“云想衣裳花想容”,说罢死去。毛泽东对这几则都加了圈点,还在天头上画着圈记。《随园诗话》卷一有一则说: “……‘学然后知不足’。可见知足者,皆不学之人,无怪其夜郎自大也。鄂公题甘露寺云; ‘到此已穷千里目,谁知才上一层楼。’方子云偶成云: ‘目中自谓空千古,海外谁知有九州。”,毛泽东对此也都画了着重线。
民间有些楹联,诙谐风趣,警策透彻。毛泽东对它们也流露出兴趣。 《随园诗话》卷一中,有一则说:有人征求戏台的对联。一人集唐诗句: “此曲只应天上有,斯人莫道世间无。”一人集宋诗句: “古往今来只如此,淡妆浓抹总相宜。”还有的集曲句: “把往事,今朝重提起,破工夫,明日早些来。”都很贴切,又很幽默。《随园诗话》卷十二,有一则说:有人和他不带眷属的朋友开玩笑,作了一副楹联: “三间无佛殿,一个有毛僧。”另有一人,性粗豪,住的房子小,贴了一副门联自嘲:“两间东倒西歪屋,一个南腔北调人。”毛泽东对这类楹联也圈画了不少。
《楹联墨迹大观》中,周梦台用隶书写的“读书真是福,饮酒亦须才”,毛泽东用红铅笔在天头上画着圈记。赵书禾用行楷写的“与人相见以诚,造物所忌者巧”,毛泽东也用红铅笔画了两个大圈。可以想象,他老人家在阅览这两副楹联、欣赏他们的书法时,一定从中得到很大的艺术享受。
看到毛泽东对楹联的批注、圈画,让人很自然联想到他自己动笔写的楹联。
毛泽东幼年读的是私塾,接受过“云对雨,雪对风”等声律启蒙的初步教育。私塾老师曾因他不听话,罚他作对子,出题“濯足”,他很快对上“修身”,深得老师赞许。
1919年,毛泽东的母亲去世,悲痛之余,他在灵台前写下两副挽联,寄托自己的哀思。其一是: “疾革尚呼儿,无限关怀,万端遗恨皆需补;长生新学佛,不能住世,一掬慈容何处寻。”其二是: “春风南岸留晖远,秋雨韶山洒泪多。”毛泽东对他的母亲感情深厚,1936年在延安接受美国记者斯诺采访时,他曾回忆说: “我的母亲信佛很虔诚”, “我母亲是个心地善良的妇女,为人慷慨厚道,随时愿意接济别人……”挽联充分表达了他这种为人子的情思。
孙中山是毛泽东崇敬的“伟大的革命先行者”, “中国革命民主派的旗帜”。1937年,延安召开纪念孙中山诞辰和追悼抗日战争中牺牲烈士的大会,毛泽东动笔帮助修改大家送来的挽联,使之更符合挽联的格式,并自己拟写了三副。其中之一是: “国共合作的基础为何?孙先生云:共产主义是三民主义的好朋友;抗日胜利的原因安在?国人皆曰:侵略阵线是和平阵线的死对头。”这副挽联把会议的两个内容巧妙地结合起来,对仗工整,大得人们的赞扬。
1947年,毛泽东为续范亭逝世写了挽联: “为民族解放,为阶级翻身,事业垂成,公胡遽死?有云水襟怀,有松柏气节,典型顿失,人尽含悲!”续范亭早年追随孙中山参加同盟会,1935年因痛恨国民党政府卖国投降政策,在南京中山陵剖腹自杀,遇救未死。西安事变后,他响应中国共产党的号召,回山西推动抗日救亡运动,死后党中央根据他生前的要求,追认他为中共正式党员。毛泽东的挽联,对续范亭一生的高风亮节作了高度的概括, “公胡遽死”, “人尽含悲”,表达了人们对死者无限叹惋哀悼之情。
毛泽东读诗,也读楹联;写诗,也写楹联。他的楹联同样是造诣很深的上乘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