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州: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念奴娇·赤壁怀古》
这首词是苏东坡的代表作,也是历代豪放派词作最杰出的代表之一,被后世誉为“千古绝唱”。说它是“千古绝唱”,一点也不言过。历代文人和苏东坡同命运者比比皆是,唯独他写出了这样大气磅礴、荡气回肠的词作。
我想,这与苏东坡的个性有关,他具有诗的灵性、酒的豪性、禅的悟性、肉的俗性、茶的雅兴,是个难得的全才。具有诗的灵性,才能有所创作;具有酒的豪性,词风才会豪迈;具有禅的悟性,才会领悟得透彻;具有肉的俗性和茶的雅性,才会在现实和理想之间寻找一种突破。这就是苏东坡!
这首词写于宋神宗元丰五年(1082年)七月,是苏轼贬居黄州时和友人同游黄州城外的赤壁矶时所作。苏轼写这首词时,思想上已经由初到黄州“世事一场大梦”的悲观,进步到“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的洒脱,再上升到现在“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的达观。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一落笔就即景抒情,穿越时空,把滚滚流逝的长江与风流千古的历史人物联系起来,展现给我们一个极为广阔而悠久的空间和时间背景。它让我们既看到长江滚滚东流的奔腾不息,又联想到那些著名历史人物的英雄气概,使人感到历史就像滚滚江水一样无情流逝,由此心中增加了对往昔英雄人物的无限怀念。起句就将我们带进对历史的沉思之中,唤起人们对无限宇宙和有限人生的思索,气势恢宏,大气磅礴。
“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故垒”指的是赤壁古战场,过去遗留下来的营垒。“周郎”是指周瑜,东吴人称“周郎”。据史料记载,建安三年(198年),孙策亲自迎请二十四岁的周瑜,授予他“建威中郎将”,并同他一齐攻取皖城。后来,孙策迎娶乔公的女儿大乔,周瑜则迎娶小乔。周瑜娶小乔之时,恰好就是皖城战役胜利之日,其后十年他才指挥了著名的赤壁之战。
“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这一句正面描写赤壁的景色。陡峭的山崖如巨臂直刺云霄,汹涌奔腾的惊涛骇浪,猛烈地搏击着江岸,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滔滔的江水滚滚东逝,卷起千万堆澎湃的雪浪。读了这句词,我们仿佛走进了千年前的古战场,走进了一个惊心动魄的奇险境界,心胸顿时为之开阔,精神为之振奋!
我们可以想象出,当年赤壁古战场战斗的激烈。曹操的八十万大军被周瑜的火攻烧得惨叫连天。周瑜的水军训练有素,英勇善战,打得曹军落荒而逃。一时间擂鼓声、呐喊声震天响……
“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这一句词人从神游中回到现实。不管是“横槊赋诗”的曹操也好,还是“雄姿英发”的周郎也罢,英雄人物都已经随着长江水而滚滚流逝了,化为历史长河中的沙砾,只剩下如画的江山和毫无建树的自己。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赤壁之战发生在周瑜和小乔成婚的十年后,此处写“小乔初嫁”是为了衬托周郎的潇洒。一句“遥想公瑾当年”足以令人想象出当年周郎年华似锦的风姿。后世有多少男子钦慕他的年轻有为,有多少女子仰慕他的风流倜傥呀!“雄姿英发,羽扇纶巾”,从装束和仪态描写周瑜的儒雅和翩翩风度。
大战在即,敌军来势汹汹,面对敌多我少的局面,周瑜没有表现出紧张的样子,反而手执羽扇,谈笑从容。这说明他对这场战争早已成竹在胸、稳操胜券。当时曹操带着八十万大军南下,东吴不少朝臣建议投降曹军。在举国上下一片惶恐声中,孙权和周瑜执意抗曹,因为赢得这次抗曹战争的胜利,是东吴据有江东、发展势力的保证,否则很有可能出现“铜雀春深锁二乔”的后果。
当年的周瑜,不过三十几岁,他年轻英俊,气概雄伟。面对大敌来犯,他雍容优雅,指挥若定。一句“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充分显示了周瑜杰出的军事才能,和他蔑视强敌的英雄气概。赤壁之战时的周郎,成了多少男人心中向往的梦。
“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故国”指当年的赤壁战场。此句是写词人从遥想当年回到现实,表达了他极度矛盾和苦闷的心情。缅怀周瑜少年得志,年纪轻轻就建功立业、名垂青史,而自己虽有抱负,却有志难伸。相比之下,自己年近半百,却功业无成,又无端遭到贬谪。面对眼前的大好河山,词人只有无奈地感慨自己的身世,同时也在感慨生命的短促、人生的无常,他从内心深处,沉痛地发出了年华虚掷的悲叹。面对眼前的锦绣河山,词人的心情由激昂奋发,转入消极苦闷。
失望之余,词人产生了“人生如梦”之感。世事沧桑,那些英雄人物都随大江滚滚东逝了,无论是丰功伟业的曹操,还是赫赫威名的周郎,也不过是化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面对滔滔东流的江水,词人只有“一樽还酹江月”,自浇心中愁绪。
面对眼前的社会现实,苏轼无法主宰自己的政治命运。他的操守要求他无法和那些小人同流合污,他的知识分子良心要求他要为民请命,说真话。既然苏轼无法做到同流合污,也无法做到说假话,那么他只有被贬谪、被流放。周郎遇到了赏识他、信任他的明主孙权,苏轼遇到了谁呢?
“去国怀乡,忧谗畏讥”是那个时代正义之士的写照,面对无法主宰的命运,他们只能用达观来解决理想和现实之间的矛盾。苏轼也不例外。
不是我不想攀登,而是现实没有给我攀登的梯子;不是我不想辉煌,而是现实没有给我辉煌的舞台。纵然你有浑身的本事想建功立业,那也得遇到恰好的时候、恰好的人,否则,则是“冯唐易老,李广难封”!但是,这是不是自己回避现实的理由呢?不,绝不可以。既然朝廷不给立功的机会,还可以立德、立言,以实现自己人生不朽的价值!
苏轼每到一处,都能和当地的民众打成一片,为百姓谋取实实在在的幸福。在杭州筑苏堤、修水井、建公立医院,解决了人们的实际生活问题;在徐州抗洪救灾,建黄楼,保住了一方百姓的生命财产安全;在密州抗蝗灾,救助弃儿,做下了无量功德;即便是他被贬谪到了遥远的岭南、海南,他都能将中原先进的文化、生产技术和医疗,传播给当地的少数民族兄弟。
苏轼在黄州雪堂完成了对《论语》和《周易》的注解,在岭南完成修订。在困顿的人生中,他没有沉沦下去,而是和命运做不屈的抗争,所以他才能够在人生的最低谷时,写出“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这样豪迈的词。
俱往矣,那些王侯将相为后世之人铭记的又有几人?又有哪朝哪代的江山是万年不朽?“今古河山无定据”,那些名利场上所谓的风流人物,都被“大江东去,浪淘尽”了,真正不朽的是那些为国为民,立功、立德、立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