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叔本华:
“悲”的人生哲学
直到19世纪,“悲观主义”才作为哲学概念被广泛使用,然而“悲观主义”的态度和理论的历史很悠久,在悲观主义漫长的历史发展过程中,叔本华是最为重要的哲学家之一。正是由于叔本华,“悲观主义”在哲学上的地位才得以最终确立。王国维立志研究哲学,起初是因为对康德思想的崇拜,他想通过叔本华来了解康德,结果却成了叔本华的信徒。叔本华自认为是康德思想真正的继承人,他对康德十分崇敬,在生活上也尽量模仿康德,还在书房中摆放了康德像。或许是因为对人生持悲观态度,叔本华终身未婚,晚年只与名为“宇宙精神”的贵宾犬相伴。
王国维认为“体素羸弱,性复忧郁,人生之问题,日往复于吾前”,后来他成为中国近代较为系统地宣扬悲观主义人生哲学的代表,这一切都和他选择性地接受了叔本华的唯意志论,以及建立在这种哲学之上的人生哲学,是分不开的。
意志是永无止境的苦难的源泉
叔本华的哲学思想虽然是从康德那里继承的,可最后还是同康德分道扬镳,成为唯意志论者。康德认为物自体是不可知的,叔本华则认为没有主观就没有客观,世界是主观的对象才得以存在,对象是依赖主观的先天形式而表现出来的,所以物自体是可知的,它就是人的意志。主观的先天形式就是时间、空间和因果律。
通过逻辑判断的分类,康德认为每一种类的判断后面都有一个范畴在起作用,并提出十二范畴的观点:
量:单一性、多数性、总体性;
质:实在性、否定性、限定性;
关系:实性与偶性、原因与结果、主动与受动之间的交互作用;
模态:可能性与不可能性、现实性与非现实性、必然性与偶然性。
叔本华在康德的十二范畴中只保留了因果律。他在《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一书中,首先就说“世界是我的表象”。所谓表象,就是人的主观作用,就是人的意志。在叔本华看来,并非只有人才有意志,世间万物都有意志。人的身体是意志的客观化,身体的各部分都是与意志的需求对应存在的。就像有食欲才有牙齿、食道和胃的存在;有生殖欲才需要有生殖器的存在。动物想捕食猎物,就需要发展爪牙和体力;植物需要阳光,所以向上生长,它需要水源,所以向土壤里深深扎根。不仅动物有意志,植物、矿物也都有自己的意志。总之,世间的一切都是意志的表现。意志表现为欲望,而欲望通常得不到满足,因此需要斗争。自然界的万物包括人都有意志,所以自然界和人类社会都充斥着斗争,而知识就是从这些斗争中得来的。欲望常得不到满足,于是我们的生活充满了苦难,苦难是所有生命都躲避不开的。
王国维“悲观主义”的人生哲学与叔本华
王国维最初同当时的很多思想家一样,是站在反对儒家道德观宿命论的立场上接受西方唯意志论的。他思考了中国传统哲学的“命”“性”“理”等问题,既表达了对儒家天命论的反对态度,同时也为他接受叔本华悲观主义哲学打下了理论基础。
王国维不同意康德以二元论来解决自由与必然矛盾的做法。康德断言,在现象的世界里,一切事物必有他事物为其原因,所以我们的经验无所不受因果律决定,因而是必然的而不是自由的。但在经验所不能到达的本体世界,空间、时间、因果律都不适用,那里才是自由的而不是必然的。所以我们必须假设,有一个摆脱感性世界而依理性世界法则决定自己意志的能力,也就是所谓的自由。叔本华认为因果律在自然界与人的意志中同样存在,王国维持赞同的说法,但在经验的世界中,自由不过是一个空虚的概念,并没有实在内容,人的行为总是受因果律支配。王国维在《原命》一文里宣扬了叔本华的因果律,为生命受幻影支配的悲观主义奠定了哲学基础。
中国哲学史上的几个主要派别,无论是持性善说还是性恶说,最终都会变成性善恶二元论。王国维由此否定了儒家的性善理论,而且预测到,仅仅抽象空泛地谈论人性是没有意义的,可见其思想已经有了否定先验人性论的倾向。
但是,王国维并没有向否定先验人性论的方向来发展自己的理论,而是得出一个极为悲观的结论:人性是善与恶永恒的战场。“政治与道德、宗教与哲学,孰非由此而起乎?历史之所纪述,诗人之所悲歌,又孰非此善恶二性之争斗乎?”而且善恶是绝对对立的,无法相互转移。在《人间嗜好之研究》中,王国维说,在博弈之战中,“吾人竞争之本能遂于此以无嫌疑无忌惮之态度发表之,于是得窥人类之极端之利己主义”。
王国维挣扎在“可信”与“可爱”的矛盾之间,对于叔本华的解脱之道产生了怀疑,终究决定抛弃哲学而到文学中寻求“直接之慰藉”,但因为从本质上说“究竟之慰藉终不可得”,使他终于陷入悲观中的悲观、绝望中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