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雅风范—礼仪制度·雅体现在言行意趣诸方面
形成儒雅风范的关键在于培养内德,而一旦内在的道德修炼达到一定的水平,就会自然而然地在举止、言谈、文章、服饰、容仪及爱好情趣诸方面体现出来。
举止言谈方面的雅,主要是指行为符合礼仪规范。《荀子·修身》云:“容貌态度进退趋行,由礼则雅,不由礼则夷固僻违庸众而野。”这是说雅的风范是通过合乎礼仪的行为而体现出来的,按照礼仪去做就是儒雅君子;如果违背了礼仪规范,就会显得傲慢、乖戾和粗野。礼仪的细目极多,旧称礼仪三百,威仪三千,它们详细地规定了每一阶层的社会成员所应遵循的行为规范。《礼记·王制》云:“司徒修六礼以节民性,明七教以兴民德,齐八政以防淫。”“六礼:冠、昏、丧、祭、乡、相见。七教:父子、兄弟、夫妇、君臣、长幼、朋友、宾客。八政:饮食、衣服、事为、异别、度、量、数、制。”这些礼仪极为繁缛,乃至有“累世不能殚其学,当年不能究其礼”的讥讽。儒家大师就是通过练习礼仪而形成儒者特有的风度,从而达到一举一动莫不合礼的自由境界。《论语·乡党》篇记述了孔子在不同场合中的言谈举止:
“孔子于乡党,恂恂如也,似不能言者。其在宗庙朝廷,便便言,唯谨尔。”
“朝,与下大夫言,侃侃如也;与上大夫言,訚訚如也。君在,踧踖如也,与与如也。”
“君召使摈,色勃如也,足躩如也。揖所与立,左右手,衣前后,襜如也。趋进,翼如也。宾退,必复命曰:‘宾不顾矣。’”
“入公门,鞠躬如也,如不容。立不中门,行不履阈。过位,色勃如也,足躩如也,其言似不足者。摄齐升堂,鞠躬如也,屏气似不息者。出,降一等,逞颜色,怡恰如也。没阶,趋进,翼如也。复其位,踧踖如也。……”
孔子在不同场合面对不同对象所做出的种种举动,都是严格地按照礼仪规范行事的。孔子的一举手一投足都符合礼仪,可以说孔子是礼的化身,那些枯燥的繁缛礼仪已经化为孔子的人格。孔子自称继承了周文王的“文”,这个“文”不仅是指典章制度,而且也指通过遵循礼仪规范而体现出来的一种文彩,一种文明风度。孔子在身体力行遵守礼仪规范的同时,还不失时机地教育他的学生“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论语·颜渊》)。孔子告诉他的弟子,遵守礼仪应该处理好与父母、兄弟、朋友的伦理关系,然后再推而广之。《论语·述而》云:“弟子入则孝,出则悌,谨而信,汎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孔子特别强调恭敬严肃的重要性,《论语·颜渊》云:“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在邦无怨,在家无怨。”只有做到恭敬严肃,严格地遵循礼仪规范,才能消除社会上可能产生的怨恨情绪,从而成为一个受欢迎的社会成员。在孔子的影响下,孔门弟子大多能够遵守礼仪,其中尤以曾参能够恪守礼仪规范。《礼记·檀弓上》记载了一个关于曾子临终时的故事:
“曾子寝疾病,乐正子春坐于床下,曾元、曾申坐于足,童子隅坐而执烛。童子曰:‘华而睆,大夫之箦与?’子春曰:‘止。’曾子闻之,瞿然曰:‘呼?’曰:‘华而睆,大夫之箦与?’曾子曰:‘然。斯季孙之赐也,我未之能易也。元,起易箦。’曾元曰:‘夫子之病革矣,不可以变。幸而至于旦,请敬易之。’曾子曰:‘尔之爱我也不如彼,君子之爱人也以德,细人之爱人也以姑息。吾何求哉? 吾得正而毙焉,斯已矣。’举扶而易之,反席未安而没。”
鲁国执政大夫季孙氏赐给曾参一床华丽的席子,曾子的书童提醒曾子,只有大夫才有资格睡这样的席子。曾子一经提醒,就立即要求其子曾元换席。曾元看到父亲已经奄奄一息,不忍心为了小小的礼仪而搬动父亲,提出等到天亮以后再换席。曾子执意要换上与自己身份相配的席子,这样才死得心安理得。曾元没有办法,只好给父亲换席,结果曾子尚未在新席上睡安稳就与世长辞。朱熹对此评论说:“易箦结缨,未须论优劣,但看古人谨于礼法,不以死生之变,易其所守如此,便使人有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不为之心,此是紧要处。”曾子在临终之际尚且如此遵守礼仪,在日常生活中的行为就不难想见了。儒家这样做并非作茧自缚,而是力求通过合乎礼仪的行为来体现文明风度,做一个文明君子。
言必称《诗》、《书》
儒家在言谈上注意修炼文明之风。《论语·述而》载:“子所雅言,《诗》、《书》,执礼,皆雅言也。”雅言是当时中国所通行的语言,相当于今天的普通话。孔子在朗诵《诗》、《书》和行礼的时候,都用普通话。孔子在这些场合说普通话,无疑会增添他的儒雅风度。春秋时期上流社会有赋诗言志的风气,那些外交行人聘问他国,往往即席赋诗,微言相感,曲喻所怀。这就要求上流社会成员能够熟读和背诵《诗三百》,这样就能在外交场合优雅地表达自己的观点,并准确地了解对方的意图。能不能赋诗,成为衡量一个人文明程度的标志。孔子要求他的学生诵读《诗三百》,并将《诗》运用到现实生活之中。《论语·季氏》云:“不学《诗》,无以言。”孔子这样说,并不是让他的学生去做哑巴,而是要求学生通过熟读和运用《诗三百》,使语言合乎礼仪,使言谈更富于文明的魅力。《论语·子路》云:“诵《诗》三百,授之以政,不达;使于四方,不能专对,虽多,亦奚以为?”这表明孔子认为用《诗》比诵《诗》更为重要,其所以如此,乃是因为运用《诗》是一个人文明内在素质的外现。如果说诵读《诗三百》是吸取人类的文明成就,那么,运用《诗三百》就是在传播人类文明成就。由于孔子的大力提倡,儒家以毕生的精力诵读《诗》、《书》,并做到学以致用。战国时期儒家大师孟子和荀子在论辩,游说和著述中,往往广引《诗》、《书》。言必称《诗》、《书》,成为儒家的一个标志。《孟子·梁惠王下》载孟子说齐宣王行仁政,齐宣王先以“好货”为由而婉言拒绝,孟子引用《诗经·大雅·公刘》中的诗句:“乃积乃仓,乃裹糇粮,于橐于囊。思戢用光。弓矢期张,干戈戚扬,爰方启行。”说明公刘当年同样“好货”,只不过这种好货是“与百姓同之”,即是说与人民共同好货,这就是行仁政。齐宣王继而又以 “好色”为辞,孟子又引《诗经·大雅·緜》中的诗句:“古公亶父,来朝走马,率西水浒,至于岐下,爰及姜女,聿来胥宇。”以此来启发齐宣王与人民一起“好色”,做到内无怨女,外无旷夫。应该说孟子这两处引《诗》都是牵强附会,与春秋时期断章取义的做法没有什么区别。但孟子在对话中能够如此迅速地引用《诗三百》,这表明孟子本人对《诗三百》的诵习确实达到了谙熟于心、信手拈来的水平。后代的儒家也大体上继承了这种诵《诗》读《书》的传统。
文必通五经
儒家以古代文化的捍卫者和继承者自居,并认为古代文化的精华多存在于五经之中,他们皓首穷经,立论著文,必引经据典。从他们的著作和文章中,人们可以看到儒家渊博的学识和坚持经义的精神,因此文章也是体现儒雅风范的一个重要方面。在这方面尤以汉儒、宋儒和清儒的成就最为突出。例如东汉时期经学大师马融和郑玄,他们博采今古文经学,遍注群经。他们的著作是那个时代的学术最高峰,代表了他们那个时代的最高成就,这些鸿儒的雅主要体现在他们的博大精深的论著之中。由于儒雅具有学识渊博和继承古代文化遗产这些涵义,后人往往将那些学富五车的博学君子也视为儒雅,例如本章开头所列举的杜甫“摇落深知宋玉悲,风流儒雅亦吾师”的诗句。宋玉本非儒生,他的风流儒雅主要是体现在《楚辞·九辨》和那些系于宋玉名下的赋作,诸如《风赋》、《登徒子好色赋》之上,因此这里的风流儒雅与文化名流同义。不过,这已经是儒雅的引申义了。
孔子儒服儒行(中华书局版《孔子圣迹图》)
博冠峨带,道貌岸然
儒家对服饰容仪也有严格的要求。与道家得意忘形放浪形骸、墨家摩顶放踵衣衫蓝褛的形象不同,儒家认为服饰容仪是体现一个文明君子文化素养及其人格品质的重要方面。翻开古籍,儒者的形象大都是博冠峨带,风度翩翩,而儒者的容仪表情也都严肃恭敬,道貌岸然。《论语·述而》载:“子温而厉,威而不猛,恭而安。”这是说孔子温和而严厉,有威仪而不凶猛,庄严而安详。温、不猛、安,这是孔子内在深厚仁心的外现,而厉、威、恭,则是出于礼仪规范的要求。孔子这种容仪表情堪称儒雅的典范。《论语·子张》载孔门弟子子夏云:“君子有三变:望之俨然,即之也温,听其言也厉。”这是上文“温而厉,威而不猛,恭而安”的极好注脚。战国儒家大师荀子在《荀子·非十二子》一文中,根据儒家对容仪服饰的要求,对那些严格遵守规范的士君子的容仪作了生动的描述:
“士君子之容:其冠进,其衣逢,其容良;俨然,壮然,祺然,蕼然,恢恢然,广广然,昭昭然,荡荡然—是父兄之容也;其冠进,其衣逢,其容悫;俭然,恀然,辅然,端然,訾然,洞然,缀缀然,瞀瞀然—是子弟之容也。”
荀子这一段话的大意是,士君子往往戴着高高的儒冠,穿着宽大的衣服;他的颜色温和,显得矜持庄重;他表情庄严,令人觉得不可侵犯;他富于威仪,又是那样泰然自若;他的度量很大,有着百川归海般的广阔胸怀;他光明磊落,襟怀坦荡:这主要是指那些年辈较长的儒者。而年轻的儒者除了在服饰上与长辈相同之外,在仪态上则有一些细微的区别:他的表情谨慎而又恭敬;他谦谦自牧,亲附长者;他举止端庄,但又多少有些文弱;他尊重父兄,似乎有些羞怯。这些儒者的容仪表情是通过长期的修炼而形成的。人们通过他们的容仪,可以看到他们的文化修养,可以感受到他们的品质与情操。而这种容仪一旦修炼而成,儒雅风范也就自然而然地显现出来了。儒家决不因为服饰容仪是生活细节而忽略不计,相反,儒家把服饰容仪看成是关系到是否符合君子标准的重大问题。《史记· 仲尼弟子列传》记载了孔门弟子子路结缨而死的故事:
“子路为卫大夫孔悝之邑宰。蒉聩乃与孔悝作乱,谋入孔悝家,遂与其徒袭攻出公。出公弃鲁,而蒉聩入立,是为庄公。方孔悝作乱,子路在外,闻之而驰往。遇子羔出卫城门,谓子路曰:‘出公去矣,而门已闭,子可还矣,毋空受其祸。’子路曰:‘食其食者不避其难。’子羔卒去。有使者入城,城门开,子路随而入,造蒉聩。蒉聩与孔悝登台,子路曰:‘君焉用孔悝,请得而杀之。’蒉聩弗听。于是子路欲燔台,蒉聩惧,乃下石乞、壶黡攻子路,击断子路之缨。子路曰:‘君子死而冠不免。’遂结缨而死。”
子路在遭到攻击之时不是首先想到奋起还击,也不是包扎身体上的创伤,而是要重新系上被敌人砍断的帽带,无疑,这给敌人进一步攻击提供了机遇,结果子路死于刀剑之下。今天的人可能会嘲笑子路的迂腐,因为他在生死攸关的时刻还在关注服饰小事。而对于子路来说,他要恪守儒家关于“君子死而冠不免”的古训。在他看来,冠缨断绝,衣冠不整,这是比他的生命更为严重的问题,他宁愿结缨而死,也不愿放弃儒家关于服饰容仪的准则。这是儒家重视服饰容仪的一个极端的例证,它表明儒家宁可付出自己的鲜血与生命,也要保持自己的儒雅风度。
比德与诗、文、琴、棋、书、画
保持高品位的情趣爱好,是儒雅风范的又一重要内容。这里所说的情趣爱好主要是指两方面:一是指儒家从自然事物上发现并寄托某种高洁的伦理品质,这就是所谓比德。例如《论语·子罕》载孔子语云:“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彫也。”这是孔子从经冬不谢四季常青的松柏之上寄托自己在礼坏乐崩的社会条件下矢志恢复周礼的独立不迁的凛凛情怀。又如《论语·雍也》载孔子语云:“知者乐水,仁者乐山。”这是孔子从山水的形象上发现仁知的品质。在孔子的影响下,后代儒家学者和文人们往往借某些事物来比喻、象征某种品质,像梅、竹、兰、菊等自然物都成为文人的亲切朋友。二是指儒家学者对诗、文、琴、棋、书、画等艺术的爱好。孔子本人就是一个大音乐家,传说《诗三百》的音乐,他都弹奏过。孔子在齐国听到古代的《韶》乐,达到如醉如痴的程度,竟然三月不知肉味。后代的儒者也大都保持了对艺文的雅趣,琴棋书画是古代读书人必修的几门功课。由于儒家向往高尚的情操,而且情趣高雅,这使得儒家脱离了低级趣味,而上升到很高的文化层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