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德莱尔·感应》中外哲理诗赏析

《波德莱尔·感应》中外哲理诗赏析

自然是一座神殿,那里有活的柱子,

不时发出一些含糊不清的语言,

行人经过该处,穿过象征的森林,

森林露出亲切的眼光对人注视。



仿佛远远传来一些悠长的回音,

互相混成幽昧而深邃的统一体,

象黑夜又象光明一样茫无边际,

芳香、色彩、音响全在互相感应。



有些芳香新鲜得象儿童肌肤一样,

柔和得象双簧管,绿油油象牧场,

——另外一些,腐朽、丰富、得意扬扬,



具有一种无限的扩展力量,

仿佛琥珀,麝香,安息香和乳香,

在歌唱着精神和感官的热狂。



宇宙的奥秘,人与自然关系的奥秘,人自身的奥秘,一直是人类进行各种探索的永恒课题。人类正是由此获得了新知,并推动了社会的发展,也加深了人类对自身的认识。当然,这些探索,科学家有科学家的思考,哲人有哲人的推论,而艺术家和诗人则又另辟蹊径,别有洞天。波德莱尔的《感应》一诗即不失为诗人独具一格的探讨。虽然诗人本意只在为诗的创作开辟新路,但其思想内涵已远远超出了文学创作的范畴,具有普遍的哲理意义。

《感应》 (又译《契合》)发表于初版的《恶之花》中,大约作于1845年前后,是作者以诗的形式表达其“对应论”和“五官通感”观念的一首文论诗。评论界公认这是他的美学观和创作理论的主要组成部分,是“象征派的宪章”。但如细品诗的底蕴,便可发现,它何尝不是反映诗人对宇宙万物之间关系的哲理思考呢?

诗歌起始,开宗明义,就以诗人一种独特的感受形象地描绘了浩渺的宇宙间,人与自然的感情互通互感的对应关系,提出了万物互相感应的命题。在诗人心目中,“自然是一座神殿”,这是法国文学中常见的比喻。他认为宇宙是一个整体,表面上分裂为各不相同的万事万物,其实它们之间都存在某种隐秘、内在的互应关系;与此同时,宇宙间的一切事物又都与人的内心世界息息相通,互相感应,互相契合;另外,人本身的五官感觉也是彼此相通的。这是自柏拉图、亚里斯多德到史威登堡的“心灵论”、“应和论”乃至中国《礼记·乐记》中都曾论及过的一个古老的论题。这个论题在波德莱尔的诗中有了明显的发展,他不但把万物间的感应、契合关系与诗的创作结合起来,而且超越了创作本体,扩展到哲学领域,利用近乎神秘的笔调,形象地说明了人与自然息息相通的密切关系。在诗人的视野里, 自然的“神殿”不是无生命的一片死寂的庙宇,它的每一根支柱都是活的,具有灵性,它们是“象征的森林”,能发出“含糊不清的语言”,会对人“露出亲切的眼光”,在那里,生命与情感同在。当人置身于其中,通过感观倾听到它们发出的声音、感受到它们热情的目光之时,正是万物与人的心灵交流各种信息之际,这便是诗题所言的“感应”。仅其4行诗,就把一个抽象的“感应论”写活了。

在第二、三节诗里,诗人进一步将“感应论”具体化、形象化,并引出了关于人的“五官通感”说,即人的各种感官之间相互应和的关系,以及感观和思想状态之间的感应。所谓“感应”,具体说就是自然界的万物都有一种内在的联系和应和关系,作为一种媒体,人的各种感觉、感受也都可在自然界找到对应的表现,人的感情与万物的生命情感能够相互契合。这种关系,在中国古代诗歌中早有表现,例如:“感时花溅泪”,“红杏枝头闹春意”等名句都曾给人留下过深刻的印象。波德莱尔的诗也比比皆是, 自不待言。而所谓“五官通感”,通俗地说,即人在感知某一对象时,某种感官可以获得另一感官才能获得的感觉,或者说是感觉的混合,即一种以上的感觉同时共存的心理现象。如视觉本是产生物体形状与色彩的感受的,但有时却又仿佛可以获得听到某种声音或嗅到某种气味的感觉等,这是一种特殊的心理效果,正如诗中将嗅觉味的感受“芳香”比拟为“新鲜”得仿佛使人有触摸到儿童细嫩、柔软的皮肤的感觉;同时又犹如耳闻双簧管奏出的悦耳音乐般柔和;并且还可使人获得把生机勃勃、“绿油油象牧场”一样的美好景象摄入眼底的视觉感受。在此,视觉、听觉、味觉、触觉都相通了,生理作用转换为心理作用,而且感官和思想遥相互应,互相交融,人与物、精神与物质浑然一体,互相渗透,互为象征,形成一种神秘的契合关系,表现出宇宙间万象归一物我相通的哲理内涵。由此,感官与自然、与艺术层次的感应,为哲学层次的思考提供了表象的印证,这不仅拓宽了艺术的表现领域,为审美插上了奇异的想象翅膀,也为人的思维开拓了广阔的天地。说到这里,我们不能不为诗人丰富的想象力所折服。他把想象推向辽阔的时空,认为想象是艺术家“官能的皇后”、“真理的皇后”。事实正是如此,是想象连通着感应、通感。在人类生活中,它确实起着非凡的作用,不仅满足着人类心灵的要求,填补了生活的空白,而且是推动人类进行创造性劳动的前提,这也是诗歌弦外之音给我们的启迪。

诗的前四节,进一步把激情推向高潮,情不自禁地对“感应”发出热情的赞词,称颂它“具有一种无限的扩展力量”,宇宙间无所不在,无所不能,任你海阔天空地想象吧!就连表面上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也都存在着神秘的内在联系,仿佛“琥珀、麝香、安息香和乳香”共竞芳菲,精神和感觉万岁!它是万能的,它能领略世间一切的一切,使人和万物相融合……这是多么壮观的理想境界,这正体现了诗人在丑恶的现实中对真善美理想生活的另一种形式的追求。这里还应提及的是,诗中对各种美的感觉加以歌颂,但也提到了伴随“芳香”而来的“腐朽”的恶之味,这就拓宽了艺术的审美领域,也强化了人的官能和美感的神秘性。这正是诗人“恶之花”的意念在此诗中的表现。

该诗艺术表现方法独特,意象新奇大胆,感情奔放,意境幽深。单从字面难以把握其内核,必须依其象征手段为向导,用想象去连缀各个孤立的意象,方能形成完整的意境,悟出物我关系及美丑关系的哲理内涵。另外,诗人从宇宙的自然“神殿”开笔,气势磅礴,中间意象丛生,结尾将人的思绪引向无垠广阔的天地,含义无穷,余音袅袅,体现了一代诗坛怪杰的大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