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德·上帝、心情和世界》中外哲理诗赏析
哪有上帝仅从外部推动,
让宇宙围着他的手指转动!
他应当是在内部发动世界,
包拥自然,又自居自然之内,
使万物在他身中活动生存,
都不缺他的力量、他的精神。
你要步入无限之中,
须在有限中向各方走动。
你要从全体得到欢喜,
须在最小者之中观看全体。
从内心深处,从母胎内,
多少生命想见天日;
可是要由小变大,
就必须自强不息。
星光的亮度翻一番,
宇宙就会永远黑暗。
如何?何时?何地?——神永远保持沉默!
你须坚持“因为”,休问“为何”?
歌德在青年时代受到卢梭、莱辛和斯宾诺莎的很大影响,从哲学思想上讲,他是一位自然神论者。自然神论亦称“理神论”,提倡以理性作为宗教的基础,认为物质世界是客观存在,上帝是非人格世界的起因,他创造出世界之后,不再进行任何干预,而任其按自身的规律运动。因而上帝不再是基督徒心目中无所不见、无所不知、无所不在的主宰,而是“宇宙王国”的“虚君”。这样, 自然神论者一方面认为崇奉神的启示和奇迹的传统基督教义是违反理性的,应当加以摈弃;另一方面,当他们面对现实无法解释万物产生、发展的奥秘时,又把大自然的规律和程序说成是上帝的精心安排所致。这其中,不无矛盾,但是作为资产阶级反对封建教会专横统治的一种理论武器,在当时18世纪法国资产阶级大革命之前的历史条件下,可以说是无神论的一种隐蔽形式,也是唯物主义者“摆脱宗教的一种简便易行的方法”,马克思在《神圣家族》中作过如是说明。总之,对于自然神论者来说,在人与上帝、世界这三者的关系上有了进一步的认识,这完全可以通过歌德的《上帝、心情和世界》这首诗来加以验证。
基督教教义中的上帝是一个超自然的人格化的神灵,他既是威严、至高无上的救世主,又是一位圣洁、公正、慈爱、宽大的严父。而在歌德眼里,上帝更兼有一种神秘色彩,是超越人的理解能力的神秘意志的反映。尽管他本身是一位卓有成就的自然科学家,但他仍认定,上帝“在内部发动世界”,它寓于自然之中, “包拥自然,又自居自然之内,/使万物在他身中活动生存”,形象地说, 自然如同一部上帝之书,到处都闪现着“他的力量和精神”。因而整个世界就象《浮士德》中所说的,是“神性的富有生机的外衣”。换言之,世界是神性的外在显现。这同泛神论的观点恰好不谋而合,也就是说上帝和世界同在。斯宾诺莎的说法更直截了当, “上帝就是自然”。在这方面,歌德与宗教神秘主义者不同,他既没有降服于神明,也没有屈从于某种超人的宇宙事物,而是立足于自然和人的本体,特别强调人与世界的沟通和理解,在有限的多方面的行动与实践中追求无限,从个体的微观世界观照整个宏观世界,这其中渗透着深刻的辩证法精神。以此为思想基础,诗人进一步深入生命的内核,从胚胎“由小变大”,说明个体生命必须仰仗内在的动力得以生长。简而言之,这就是诗人概括的“必须自强不息”,这也是歌德一贯的人生态度。《浮士德》对此做过最好的说明,正如诗剧结尾天使所宣告的:“凡是自强不息者,到头我辈均能得救”。所谓自强不息,归根结底就是一种孜孜不倦的追求,歌德认为它从人的生命孕育于母体时就开始了,因为“想见天日”而“由小变大”,形象、通俗如话的诗句道出了人生永恒的精神动力的强大威力,那就是由渴望而去追求,追求是渴望的变体,渴望是追求的前奏。弗洛伊德将人的内在心理驱力偏狭地规定为唯一的性欲,我们不敢苟同。面向现实和未来,我们还是更赞美浮士德不断以精神去克服肉体这“单一的动力”的奋发向上,追求真善美的自强不息精神。这才是身为“大写的人”的精髓,是人立身行奉的动因,惟其如此,诗人语重心长地告诫人们:不要盲目而徒劳地向世界或神灵乞求生活的答案,譬如“如何?何时?何地?”等等,神对此将“永远保持沉默”,你必须坚持的是首先在自己的内心世界中寻找自我理性之所求,这就是精神的欲望,由它产生追求和行动。因此它是“因为”,即主观的“目的因”,正是这主观的“目的因”沟通行为的“动力因”的,此乃律动的人生常规。俗话说,有因方有果,结果孕育在原因之中,正如同果实隐含在种子之中, 只要人类的精神之树常青,世界必将更加郁郁葱葱。什么上帝,什么超人的神明,面对人的精神奇迹,就让它们“永远保持沉默”吧!这就是歌德《上帝、心情和世界》给我们的思想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