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春·[唐]白居易》原文与赏析

[唐]白居易

洛阳陌上春长在,昔别今来二十年。

唯觅少年心不得,其余万事尽依然。

时间是呈线形向前延伸的,生命发展具有冷漠的不可逆转性。当青春年少杳然成为历史的时候,人们总是在岁月的岸边频频回首,百般留恋年轻时代的热烈衷曲和美好情韵。虽然这种寻觅多半归于迷濛渺茫,但青春仍无疑是过往者在心底里时常返还的精神驿站。

“洛阳陌上春长在,昔别今来二十年。”人又回到了他年轻时居住过的地方。漫步广陌,韶华满目,一望皆春,春色似乎还像从前一样,令人动容。昔别今来,间隔着二十年光阴,诗人唏嘘不尽的人生感慨一时融化于眼前这片未尝有明显变化的陌上春色之中。

白居易祖籍下邽(陕西渭南),祖父白锽曾任洛阳主簿。贞元十年(794),其父白季庚在襄阳去世。这以后,将近十年时间里,他母亲居住在洛阳。白居易28岁时由浮梁(江西浮梁)长兄幼文主簿任所赴长安应试,曾回洛阳省母;进士及第后又东归洛阳;贞元二十年(804)春诗人从洛阳“徙家于秦”,迁回到故乡下邽。洛阳,自周平王在此建立东周,六度拥有京都的繁华和荣耀,到了唐代,虽说降格为陪都,那过去时代的辉煌光彩却映照过白居易早年的功业梦想。诗人30岁左右数番往来于长安与洛阳之间,是以他求取功名的总体活动为背景的,其间折射着他奋发进取的精锐之气。元和二年(807)秋,他被授翰林学士,次年拜左拾遗。这是个谏官职位,有权直接批评朝政,向皇帝进言。当时,他曾异常兴奋地说:“惊近白日光,惭非青云器。”谦逊的言语,掩抑不住“秉国权,治天下”的宏图大愿。自33岁迁离洛阳,阔别二十多年后,诗人才得以故地重游。此刻,他默默低回于往日的怀想之中,似乎要推开时间的重重门扉,去触摸一番那颗奋翮高远的摩云之心。

“唯觅少年心不得,其余万事尽依然。”断线风筝,早就被风吹雨打,跌入泥淖,无影无踪了。诗人拜左拾遗,正值青壮年华。他以为“入侍冕旒”,可以一展“兼济天下”的远大抱负。三年的谏官生涯,却使他备尝蹇困受挫的痛楚。由于他屡屡上疏要求革除弊政,又抗颜直谏,多次指责“陛下误矣”,触犯了龙威,遭到权贵们的排斥和诬陷,并终于被贬谪他乡。诗人写作这首诗时年近花甲,在多年外迁受尽颠簸摆布之后,带着疲惫的心回到洛阳,即将开始醉吟逍遥、白衣鸠杖的晚年生活了。素志未骋,情怀老去;前尘如梦,不堪回首。诗人“官途气味已谙尽”的苍老心灵,再也无法重温和品嚼当年那急于博取功名兼济天下的政治热情和蹈厉奋发昂扬飞举的青壮风采了。面对万事依旧的山水流景,他嗒然失落于寻寻觅觅而终无所获的空虚寂寥之中。

纵观诗人一生,他与洛阳的联系成为显示他政治命运升降沉浮的特殊坐标。从渴求勋业、热衷仕途到“半移生计入香山”的心灰意冷,在地理空间上似乎划了一个封闭的圆圈。也许,人们的生命轨迹有时果真是这样一个怪圈,几十年歪歪扭扭、曲曲折折、坎坎坷坷之后,还得踅回到原初的某一点上。自然景物依旧原样,人事沧桑却不可重复。人生壮岁的豪情胜慨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飘逝湮没,实在是难以打捞的。黯然坠地的枯叶难道不是绿色之梦的钝重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