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张华
游目四野外,逍遥独延伫。
兰蕙缘清渠,繁华阴绿渚。
佳人不在兹,取此欲谁与?
巢居知风寒,穴处识阴雨。
不曾远别离,安知慕俦侣?
《情诗》共五首,都是写夫妇相互赠答之词。这是第二首,写男子在外对家中妻子思念之情。作者张华,字茂先,出身寒微而官至显位,是一个较正直的官僚。史称他“尽忠辅弼,弥缝补缺,虽当闇主虐后之朝,而海内晏然,华之功也”。作为一位具有“王佐之才”的政治家,他的诗作却好作情语,被钟嵘《诗品》称为“儿女情多,风云气少”。这首“情诗”鲜明地反映了这一特色,是一首以情见长的诗作。
诗歌成功地刻划了一位深于情、笃于情的抒情主人公的形象。“游目四野外,逍遥独延伫”抒写主人公身处野外、游目四骋时所生发的复杂情结。游目,指目光向四处观望。逍遥,指优游自得。主人公只身来到空旷的野外,骋目畅怀,逍遥于天地之间而心意自得。但是,他并不能作真正的逍遥之游,因为他毕竟是一个独在异乡的异客。这种异乡异客的现实处境不可避免地引发了他内心深处的孤独感和寂寞感。它们在搅扰着他,折磨着他,煎熬着他,这就不能不使他无言伫立,悲从中来了。于是,在他的眼中,兰蕙繁花也一并成为他的哀愁的载体了。接下来四句紧紧扣合开头两句的特定情景和情调,既描写了主人公“游目四野”时之所见,又借此具体地展现了其孤独感之由来。“兰蕙缘清渠,繁华阴绿渚”以明快的色调描绘了生机盎然的自然美景:清彻见底的小河两岸覆盖着香气馥郁的兰蕙,时当暮春,兰蕙的淡黄色的花朵盛开,似锦绣一般覆荫着清渠中绿色的小洲。这两句侧重从色觉和味觉两个方面写出了暮春美景的生动宜人。一般说来,幽雅静谧的自然美景,是能够淡化和消解积郁在人们心头的忧愁和孤独的,事实上也确有不少诗人骚客是到大自然中寻乐解忧的。但是,也许是主人公的孤独感过于深厚、强烈了吧,它不但没有因此而淡化和消解,反而更加剧烈、更加浓化了。主人公目睹兰蕙之茂盛,欲取之为佩。但是,妻子不在这里,摘取兰蕙又能献给谁呢?“佳人不在兹,取此欲谁与”说明主人公的孤独即来自于佳人的不在,是由爱情激发的。因此,孤独愈甚,也就意味着他对妻子的情爱愈深。没有对爱情的忠贞专一,是不会产生如此强烈的孤独感和失落感的。
作者在以幽静的意境具体地写出孤独感之所由来以后,为了进一步强化主人公这种孤寂与爱恋相胶着的复杂情结,于是便抛开上文所规定的特定的情景,运用比喻的手法,抒写了主人公刻骨铭心的相思之情。“巢居知风寒”写鸟,是说鸟居巢中方知风寒;“穴处识阴雨”写虫,是说虫处穴中才识风雨。这两句虽是喻体,但其本身却浸透了阴冷的情调,它们一改上文所写美景的热烈氛围,通过“风寒”和“阴雨”这两个意象的渲染,传达出了主人公因佳人不在而生的低沉抑郁的失落之感,在格调上收到了相辅相成的艺术效果。在两个喻体的反复烘托下,诗歌最后以“不曾远别离,安知慕俦侣”作结,以反问的句式直抒胸臆,说明只有亲身经历过离别的人才能体会到这种思念之情,这正如穴处巢居的虫鸟才知风雨一样,换言之,这种思念之情和孤独之感并不是他人所能体会的。这种抒情,显而不露,直而不满,它进一步增加了诗歌的情感强度,给人们留下了阔大的想象空间,具有悠远的韵味。
“不曾远别离,安知慕俦侣”两句本意在于强调只有身历其境才能体会到思念之苦和孤独之甚。但是,如果我们把它们从其所在的特定文境中剥离开来,把“慕俦侣”视作一种境界,把“远别离”作为达到这一境界的手段和途径,我们便能领悟到一种转生性的哲理意义。就是真知从实践中来,人们为了取得对事物的真知灼见,就必须亲自实践;如果脱离实践,那么,对事物的认识就如同雾中看花,是永远也不会究明事物的真相的。大凡优秀的诗歌都是具有超越其表象的巨大艺术概括力的,它们在特定的具体情景之外还存在着一个更为辽阔的艺术空间,从而为人们见仁见智的理解提供各种潜在的可能和文本的依据。这样,它们便在人们的接受中转生出了能够反映更为广阔的社会人生的深邃哲理,从而给人们以丰富的启示。不难看出,本诗也是这样的一首优秀作品。
总之,从规定的特定情景来看,本诗确实是一首“情诗”。诗人运用多种艺术手法将儿女之情表达得曲折绵邈而又强烈突出。它首先通过特写式的描绘,渲染了主人公游目四野而无人为侣的孤独和寂寞。接着,顺承上文,以乐景写哀的反衬手法,通过对充满生气的春景的描绘映衬了主人公内心世界的悲哀和愁苦,并借此点明了主人公孤独抑郁的原因在于“佳人不在兹”的相思与失落。最后,诗歌打破了时间之链,通过富于跳跃性的空间引喻进一步抒写相思之苦、相思之深。诗歌行文富于波折,色调也多变化,但是由于有统一的孤苦情调的贯穿,使全诗的结构在时空的交错之中获得了一种内在的凝聚力,于跌宕起伏之中显示了和谐和整一,从而强烈而突出了“儿女情多”的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