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苏轼·记游松风亭》鉴赏
余尝寓居惠州嘉祐寺,纵步松风亭下,足力疲乏,思欲就林止息。望亭宇尚在木末,意谓是如何得到? 良久忽曰:“此间有甚么歇不得处!”由是如挂钩之鱼,忽得解脱。若人悟此,虽兵阵相接,鼓声如雷霆,进则死敌,退则死法,当甚么时也不妨熟歇。
(《东坡志林》)
苏轼是个天资聪颖、悟性极高的人,诗词书画无一不卓然成家。他的小品也是写得如风行水上,起止无定,字里行间皆见悟性而不为成法所拘。这则小品写的是游松风亭,但写到松风亭宇尚在木末,远望其为林木所掩就止步了,所以实际并未“就亭止息”。然而妙处也在这里,没有到松风亭就获得了一种对具体实在的超越,一种对人生的顿悟,这种顿悟是通过三个跳跃性意象实现的。第一个是尚在木末的松风亭,这是一个具体意象,是他顿悟的起始点。正是因为这个意象的可望而不可即,意念由 “如何得到”转为 “此间有甚么歇不得处”,引出了一个中介性的半抽象意象“挂钩之鱼”。说半抽象,乃在于这意象虽然存在于意念之中,但仍囿于“此间”,没有获得巨大的超越性,所以,必须“悟此”,从这一通道过渡到第三个抽象性意象“兵阵”。这个意象使意念不仅摆脱了区区松风亭,也超越了挂钩之鱼的局限,气势浩大,一下由具体瞬间的“此间”上升到抽象永恒的“甚么时”。既然人生如兵阵,“进则死敌 (敌军) ,退则死法 (军法) ”; 那么,就不仅不要顾忌如何得到,而且要从“此间有甚么歇不得处”进入一种浩渺无限的“甚么时也不妨熟歇”的人生境界。为文至此,已成为人生“解脱”的一种方式。此文作于绍圣元年十月,东坡再贬宁远军节度副使之时,因而字里行间同时交织着悲愤和超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