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蔚·同乐院燕青博鱼
李文蔚
第一折
[大石调·六国朝] 我揣巴些残汤剩水,打叠起浪酒闲茶。我着些气呵暖我这冻拳头,再着些唾揩光我这冷鼻凹。瘦的来我这身子儿没个麻楷大,兀的不消磨了我刺绣的青黛和这硃砂。眼见得穷活路,觅不出衣和饭,怕不道酷寒亭把我来冻饿杀。全不见那昏惨惨云遮了银汉,则听的淅零零雪糁琼沙,我我我,待踮着个鞋底儿去拣那浅中行,先绰的这棒头来向深处插。
[喜秋风] 我与你便吖吖叫,我与你便磨磨擦。我为甚将这脚尖儿细细踏。我怕只怕这路儿有些步步滑,将那前街后巷我便如盘卦。刚才个渐渐里呵的我这手温和,可又早切切里冻的我这脚麻辣。
[归塞北] 天那,您不肯道是相赍发,专与俺这穷汉做冤家。这雪呵他如柳絮不添我身上絮,似梨花却变做了眼前花。则我这拄杖冻难拿。
[雁过南楼] 我是一个混海龙摧鳞去甲,我是一只爬山虎也啰奈削爪敲牙。往常时我习武艺学兵法,到如今半筹也不纳,则我这拿云手怕不待寻觅那等瞎生涯。 我能舞剑偏不能疙蹅蹅敲象板, 会轮枪偏不会支楞楞拨琵琶,着甚度年华。
【鉴赏】 我们熟知的浪子燕青,可以说是一个英武潇洒、身手敏捷的梁山好汉,而杂剧作家却给我们描绘了另一种形象的燕青。在这里,燕青因误了重阳节假限被宋江责罚,气极攻心瞎了双眼,梁山兄弟怜恤他凑钱与其下山医眼,然而银两用尽,短少食宿钱又被人大雪天赶出客店,于是昔日满身武艺、年轻有为的英雄好汉,竟因双目失明而沦落到走投无路、沿街叫化的境地。
作者用十分同情的笔调描绘了燕青的窘迫: “揣巴些残汤剩水,打叠起浪酒闲茶”,又描绘了他在风雪严寒中的穷愁情态和行状:“着些气呵暖我这冻拳头,再着些唾揩光我这冷鼻凹。” 唉,真是英雄途穷,虎落平阳。想那燕青得意时,也是那梁山上排得上号的,都认得是那蓼儿洼里的狠那吒,如今落得这般光景,“瘦的来我这身子儿没个麻稭大”,着实可怜,好不“凄凄惨惨戚戚”。作者特别地让人物置身于大雪天里。燕青身无分文,流落街头,腹中无食,身上无衣。原来那拿枪弄棒的长处对如今的瞎眼讨生活又一点都帮不上忙,他既不会敲象板,又不会拨琵琶,到哪里去寻活路,觅衣食呢?这等潦倒又要遭受天寒地冻之苦,“刚才个渐渐里呵的我这手温和,可又早切切里冻的我这脚麻辣”,更加显出主人公的悲惨凄凉。另外,作者对生活细节敏锐的观察和体会从曲子中是可以见出的。燕青眼盲,所以作者不像别人那样纵笔书写浩荡白乾坤、苍茫雪世界之类的,而是多从触觉、听觉上去描写阴云风雪,如 “全不见那昏惨惨云遮了银汉,则听的淅零零雪糁琼沙”,而且作者用 “糁” 即碎米来形容细小坚硬的雪粒子,十分贴切,在通俗中现出文采。还有 “这雪啊他如柳絮不添我身上絮,似梨花却变做了眼前花” 一句,作者巧妙地否定了欣赏雪景之人的旁观态度,向我们展示了团团雪花在一个又饿又冷的瞎眼穷汉那里是怎样的感受。结果是既不风雅又不壮丽,雪如柳絮却不添身上温暖,雪似梨花却化作那眼前金花,全不是看起来那样美妙的。对于燕青眼盲行路的情状,作者也进行了逼真的描写: “我我我,待踮着个鞋底儿去拣那浅中行,先绰的这棒头来向深处插”,“我为甚将这脚尖儿细细踏。我怕只怕这路儿有些步步滑”,这样的描写,缺乏生活体验的人是写不出的。总之,身处穷愁之境的燕青,又遭遇上作者 “安排” 下的这场大雪,就是一个摧鳞去甲的混海龙,削爪敲牙的爬山虎,全没了威风叱咤,是十分凄楚悲凉的。读者这样感觉,作者也正是要达到这样的效果,以利于下面情节的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