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楼春》言情赠友诗歌
天台①
桃溪不作从容住,秋藕绝来无续处。当时相候赤栏桥,今日独寻黄叶路。烟中列岫青无数②,雁背夕阳红欲暮。人如风后入江云,情似雨余粘地絮。
《花间集》卷六顾夐一组四首词中,前二首起句分别为“月照玉楼春漏促”和“柳映玉楼春日晚”,因取“玉楼春”为词调名。顾敻的上述四首《玉楼春》都是写爱情的。周邦彦《片玉词》 中共有五首《玉楼春》,其词情与调情相惬,均涉及友情和爱情,这是其中最好的一首。
首句“桃溪不作从容住”,扣合词题,陈述“天台事”。“桃溪”即“桃源”,只不过这里不是指陶潜《桃花源记》中所描写的作为避世隐居之地的“桃源”,而是借刘义庆《幽明录》刘、阮入天台山桃源事,追怀旧时欢恋。此处涉及的《幽明录》故事梗概是这样的: 汉明帝永平五年,刘,阮共入天台山,迷不得返,饥馁殆死。遥望山上有一桃树,大有子实。二人攀援藤葛而上,各啖数枚,而饥止体充。刘、阮复下山,持杯取水,见芜菁叶从山腹流出,甚鲜新,又有胡麻饭糁流出,遂知去人径不远。逆流二三里,见一大溪,溪边有二女子,姿质绝妙,直呼刘、阮姓氏,似有旧交,相见欣喜,因邀还家。二女命众侍婢以胡麻饭、山羊脯、牛肉犒飨刘、阮。食毕行酒,酒酣作乐,刘、阮忻怖交并。至暮,令各就一帐宿,女往就之,言声清婉,令人忘忧。十日后欲求还去,女挽留半年后,二人复求归甚苦,遂呼前来女子三四十人,集会奏乐,共送刘、阮,指示还路。即出,亲旧零落,邑屋改易,无复相识。问讯得七世孙,传闻上世入山,迷不得归。周词中所谓 “不作从容住”,即指上述 “十日后欲求还去”、“求归甚苦”云云。
周济曾谓此词 “只赋天台事,态浓意远” ( 《宋四家词选》 ) 。其实不尽然。《幽明录》 讲的是仙凡相恋的故事,周邦彦则借以追怀自己的一段 “绝来无续”的往日情事。成语 “藕断丝连”,出自孟郊 《去妇》 诗: “妾心藕中丝,虽断犹牵连”,以喻情意未绝,“而秋藕绝来无续处”则反用其意。上片结拍二对偶句与首二句形成三与一、四与二各自照应,其大意是: 当时在柳丝袅袅的春日里,她多情地在赤栏桥边等候着我,而今藕断柳黄,秋风萧索,我独自追寻往日的欢情。“当时”、“今日”,“相候”、“独寻”,特别是 “赤栏桥”、“黄叶路”,对偶极为工整。有人批评说这种对偶有些呆拙,有人则认为自春至秋,有飞动感。看来后一种说法更有道理,作者正是用这种春秋、今昔、赤黄等时序和色彩的强烈对比,表达自己的追悔情怀。
追悔什么呢? 这要返回到首二句说起。原来作者往日的情人如同桃源的仙女,“姿质绝妙”,而又多情多义,但自己却没能够留在她身边,竟断绝了来往。就像那 “秋藕”之丝,一旦扯开,再想接续也不可能了。失去这样的佳偶,怎么能不后悔呢? 惟其后悔,才独自踏上追寻之路,一心想找回失去的恩爱。然而,往日的 “赤栏桥”,今日已变成了 “黄叶路”,落木满径,一片萧索。“当时” “赤栏桥”边如痴如醉的热恋,一去不复返了。
桥边、路上无处寻觅,便举目仰望,这就很自然地过渡到下片。“烟中列岫青无数,雁背夕阳红欲暮”,在寥廓的暮霭中,但见排列着无数青山; 再往大雁飞去的方向望去,仍然看不到情人的踪影,看到的只是一片刺眼的红色晚霞。这真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那么她到底到哪里去了呢?请看下面的回答——
“人如风后入江云”。原来她像一阵风过后的一片飘散在江中的云彩,早已无影无踪了。而自己对她的情爱却像雨后粘在地上的柳絮,执著不移。结拍的两个比喻一向为论者称道,这种比喻的确很不一般,字面上见不到任何夸饰的成分, 但“桃溪”之典, “入江”之云, 无意中把女主人公刻画成了一个仙子,她美好善良,与人交往,助人为乐,狂风吹来,飘逸而去,不留踪影。这样的女子, 并不是自己情愿离开她。 首句的 “不作从容住”,与刘、 阮自动的“求归”,离开 “桃溪”的情形不尽相同,此词的男主角当是 “不能够”如愿以偿地与钟情于自己的女子生活在一起,原因是二人同时受着 “风” “雨”的摧损。如果没有这场狂“风”,她不会离他而去,倒可能情愿“相候”在“赤栏桥”边,直到有情人终成眷属;如果没有这场暴 “雨”,一个堂堂的男子汉,即便钟情于自己的如花美眷,也不会用粘地的败絮加以形容,他或许永远像“赤栏桥”边的袅袅柳丝,时时轻拂着身边的情侣。所以这 “风后” “雨余”四字很值得玩味,说不定其中包含着这一对情人曲折的恋爱经历,他们很可能始于热恋,而终于苦恋。毫无疑问,这是一首非同寻常的爱情词。
注释
①天台: 山名。在今浙江省天台县北。古代神话有汉刘晨、阮肇入天台邂逅仙女故事,相传即此山。详见刘义庆《幽明录》。②烟中句: 化用谢朓《郡内高斋闲望答吕法曹诗》: “窗中列远岫,庭际俯乔林”之上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