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李商隐·(其二)》言情赠友诗歌
虚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未曾开。
鸟啼花落人何在?竹死桐枯凤不来。
良马足因无主踠,旧交心为绝弦哀。
九泉莫叹三光隔,又送文星入夜台。
据李商隐《送崔珏往西川》一诗中 “年少因何有旅愁”的诗句推测,崔珏大约是李商隐一位年轻的诗友。当李商隐怀着报国无门,壮志未酬的遗恨与世诀别后,崔珏写了两首《哭李商隐》的诗歌。这里虽然只选了其中的第二首,但已经可以看出,他们二人的深情厚谊,绝非泛泛之交可比。尤其值得重视的是: 李商隐去世之后,依旧不为当时之人理解,仍然背负“诡薄无行”、“背恩”等不白之冤,有关这位杰出诗人之死的记载极为罕见。在这种情况下,崔珏这两首悼友诗却对李商隐的一生作出了高度评价,对亡友才华绝代而不为世用,壮志凌云却英年早逝的不幸遭遇深致同情,对当时那种压抑摧残人才的黑暗现实表示了极大的悲愤和不满,这种生死不渝的交情,辨诬雪冤的胆识,实在令人钦佩!
“虚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未曾开。”首联总评李商隐怀才不遇的坎坷一生。李商隐学富五车,才高万丈,欲回天地,志可凌云,在晚唐,可以说无出其右者。然而“古来才命两相妨” (李商隐《有感》),在那个腐朽黑暗的时代,党争激烈的岁月,他“徒嗟好章句,无力致前途” (喻凫 《赠李商隐》 ) ,夙愿未偿,抱负难伸,终于抑郁而死,年才四十六岁。这,岂不令人浩叹! “虚负” 与 “凌云万丈才” ,“未曾开”与 “一生襟抱” ,连在一起,形成强烈的反差跌宕,讥世之意,惜才之情,已曲曲传出。
颔联二句,作者满怀悲痛,哭悼亡友的英年早逝: “鸟啼花落人何在?竹死桐枯凤不来。”李商隐曾以春尽花落中飘荡巧啭、伤春悲啼的流莺自比其无枝可依的政治生涯 (见 《流莺》诗); 也曾用 《庄子·秋水》中 “非梧桐不止,非练实 (竹食)不食,非醴泉不饮”的鹓雏 (凤一类的鸟) 自喻其光明淡泊的节操 (见 《安定城楼》诗) 。崔珏在此暗用李诗,又加以变化,描绘出一幅百花凋残,众鸟悲啼,翠竹枯死,梧桐衰萎的令人伤心惨目的悲凉画面,着力渲染了才人辞世,万物失色,巨星殒落,天地同悲的凄凉氛围,沉痛地抒发了自己的哀伤心情。亡友今何在?凤鸟已长逝,两耳所闻,双目所见,实在是悲不忍闻,惨不忍睹的。这二句寄情于景,以景言情,极为感人。
颈联二句,笔锋一转,先以良马为喻,追究亡友生世坎坷的原因; 续以绝弦之典,寄托自己痛失良友后的无限哀思。“良马足因无主踠” ,将李商隐比作日行千里的骏马,但终因生不逢时,世无伯乐,只能足踠 (曲) 膝折,“辱于奴隶人之手”,“死于槽枥之间” (韩愈 《杂说》) 。究其悲剧原因,除却社会黑暗,君主昏庸,又能何求?在同题之作中,崔珏有 “风雨已吹灯烛灭”的诗句,把李商隐之死归结为政治上狂风恶雨的摧残,与 “良马”句是同一意蕴。“旧交心为绝弦哀”,暗用春秋时期,俞伯牙善鼓琴,钟子期能知音,子期死,伯牙绝弦罢弹的典故,抒发旧交故友在得知李商隐兰摧玉折之后所产生的痛失知音、心泣齿寒之感。李商隐如珠沉沧海,玉埋蓝田,老朋友们心为之摧,肠为之断,这种生死不渝的交情弥足珍贵。作者巧用比喻,妙运典故,使其哀痛之情的抒发,更为悲凄动人。
末联以 “九泉莫叹三光隔,又送文星入夜台”作结,从表面看是劝慰语:再不要悲叹九泉之下不见日月星三光了,现在尘世上不是为你们幽冥间 (夜台)送去了一颗光焰万丈的文曲星吗?但实际上这二句是极为沉痛的话。因为稍加思索,人们就不禁要问: 光芒四射的文曲星为什么不在尘世大放光彩呢?为什么不为人间所重呢?可见,诗人是正话反说,以安慰语来寄托哀愤情,更强烈地宣泄了他对摧残人才的黑暗社会的愤怒和不满,更深切地表达了失去知音后回肠九转,悲恸欲绝的心情。所谓长歌之哀,过于恸哭; 嘻笑之怒,甚于裂眦,此之谓也。
这首诗因情而写,所写皆情,字字血泪,声声恸哭,言有尽而情不可终。可以说万种哀思,一片冰心,处处可闻,历历如现,令人不忍卒读,掩卷伤情。这是人生有限,友情长存的明证。李商隐若泉下有知,定当欣慰不已,浩然长叹: “知我者,崔珏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