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苏轼
参横斗转欲三更, 苦雨终风也解晴。
云散月明谁点缀, 天容海色本澄清。
空余鲁叟乘桴意, 粗识轩辕奏乐声。
九死南荒吾不恨, 兹游奇绝冠平生。
〔参〕参星。〔斗〕北斗星。〔终风〕暴风。《诗经·邶风》有《终风》篇。以终风比喻卫庄公之狂荡暴戾。这里用来比喻朝政。〔鲁叟〕指孔子。孔子曾叹息说:“道不行,乘桴浮于海(驾个竹筏子到海上去)。” 〔轩辕〕即黄帝。《庄子·天运篇》说,黄帝“张咸池之乐于洞庭之野”。“咸池之乐”,是传说中黄帝所作的乐名。“奏乐声”,应指天风海涛所激起的那些美妙动听的声响,如黄帝的“咸池之乐”。
绍圣元年(1094),哲宗赵煦亲政,已经变质的变法派卷土上台,蔡京、章惇之辈用事,专整元祐旧臣。苏轼首当其冲地遭到迫害。他被一贬再贬,由英州(今广东英德)而惠州,于惠州贬所作了一首《纵笔》七绝:“白头萧散满霜风,小阁藤床寄病容。报道先生春睡美,道人轻打五更钟。”宰相章惇闻之,怒其犯了罪还如此“安稳”地“春睡美”,因而又加倍处罚,远放儋州(今属海南省)责授琼州别驾、昌化军安置。苏轼不得不从绍圣四年(1097)6月11日与子由诀别,登舟渡海,直到元符三年(1100)哲宗病死,章惇罢相贬雷州,六十五岁高龄的苏轼才遇赦北上。这首诗,就是他于元符三年(1100)6月,自海南岛渡海返回大陆时所作。
苏轼在海南岛度过了四个年头的流放生涯,得到获释,其心情是喜悦的。他的内心喜悦恰好在这首小诗中得到反映。
一、二两句写的是这天夜里,“苦雨”善解人意,终于放晴,“终风”也收敛了昔日的横行。诗人仰首天幕,但见星移斗转,已近三更,此时此刻,距黎明难道还会远吗?字里行间闪现着诗人的愉悦心情。景随情移,心情愉快,眼前的景象总是美的。三、四两句,就“晴”字进一步生发开去:“云散月明”,用不着谁去点缀;“天容海色”,本来就是澄清的。如今,雨霁、云散、风停,应该还其蓝天、大海的本来面目了。读到这里,总觉得诗中另有深义:作者自己仿佛就象蓝天、大海一样的澄清,带有政治色彩的“苦雨”、“终风”过后,也还诗人的本来面目。因此,这首诗既在写景,也在暗示着政治风云的微妙变化。用纪昀的话说,该诗的“前半纯是比体。如此措辞,自无痕迹”。
五、六句运用了两个典故写海。同样是“道不行”而渡海,孔子认为“道不行”(即政治理想不能实现),就驾着竹筏到远方去推行他的政治主张,然而他并没有去;诗人渡海了,却没能“行道”(推行他的政治理想),因为他是以一个囚徒的身份被流放远方,所以只能“空余鲁叟乘桴意”。大自然昼夜不息地运转,万物却在运转,他倾听着天风海涛所激起的美妙动听的音响,对于这“天籁”之音,诗人说自己是“粗识”的,所以引发下面的七、八两句,先是表白“九死南荒吾不恨”,然后用“兹游奇绝冠平生”作结。“奇绝”的景色,“奇绝”的遭遇,使诗人不再痛恨贬于南荒之地所度过的艰难岁月。这里的“不恨”既含蓄,又幽默,是他乐观情绪、宽阔胸怀和豪放性格的具体体现。
因此,《六月二十日夜渡海》不愧于一首情景交融的“奇绝”好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