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鉴赏《两宋词·黄庭坚·念奴娇》黄庭坚
黄庭坚
八月十七日,同诸生步自永安城楼①,过张宽夫园待月。偶有名酒,因以金荷酌众客②。客有孙彦立,善吹笛。援笔作乐府长短句,文不加点。
断虹霁雨,净秋空、山染修眉新绿。桂影扶疏,谁便道、今夕清辉不足。万里青天,姮娥何处③,驾此一轮玉。寒光零乱,为谁偏照醽醁④。
年少从我追游,晚凉幽径,绕张园森木。共倒金荷,家万里、难得尊前相属。老子平生⑤,江南江北,最爱临风笛⑥。孙郎微笑,坐来声喷霜竹。
江山楼观图(局部)【宋】燕文贵 中国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注释 ①诸生:“生”底本作“甥”,据底本后注及《全宋词》等改。②金荷:金色的荷叶杯,可泛指名贵的酒杯。③姮娥:即嫦娥,古称姮娥,汉时避文帝刘恒讳改称嫦娥。④醽醁(líng lù):古代的一种著名的绿色美酒,唐宋文人笔下常见。⑤老子:犹言“老夫”,如《世说新语·容止》:“公(庾亮)许云:‘诸君少住,老子于此处兴复不浅。’”⑥笛:底本作“曲”,据底本后注及《全宋词》等改。
鉴赏 本词作于哲宗元符二年(1099)八月十七日,当时黄庭坚正贬官戎州(今四川宜宾)。此时的黄庭坚已有极高的声誉,故即使是在贬谪中,当地青年也纷纷从之交游。这年中秋刚过,圆月虽缺而明亮依旧,他与一群青年在张家园中赏月、饮酒,正好有一朋友名叫孙彦立,善吹笛,当众表演吹奏。在这月光如水之夜,配上悠扬的笛声,黄庭坚意兴遄飞,于是文不加点地写下这首词。写完之后他很得意,以为“可继东坡赤壁之歌”(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三一)。这首词是否能与苏轼的“赤壁怀古”相提并论,又是否有必要相提并论,这都是可商榷的问题。但就这首词本身来说,无庸置疑是非常优秀的。
词的开篇三句,展现了一幕开阔、明朗的远景。雨过天晴,彩虹横天,秋空洁净如洗,远山新绿如黛,这种大笔勾勒的写法,显得豪放而空灵。词人不用“秋空净”的主谓结构,而用“净秋空”的动宾结构,显得笔势飞动,写出了云消雾散、天地重归澄澈的动态感。“山染修眉”句,化用卓文君“眉色如望远山”的典故,于豪放中见妩媚之态,一个“染”字写出了青山经过雨水浇润后的鲜活生命力。这三句展示的是仲秋时节,高旷而极富色彩感的景色,衬托出作者舒畅的情绪。
接着开始直接写赏月,词人一连用了三个问句,层层递进。第一问由月光入手,是作者的感叹:虽然已经过了中秋月圆之夜,但看那“桂影扶疏”的美丽景色,谁说今天的月光就不如中秋呢?这是以主观的喜爱之情来弥补客观事物的缺陷,更衬托出作者愉悦的心情。第二问,由月光而想及月中的嫦娥仙子,问嫦娥是怎样驾驶这圆圆的一轮玉盘在万里青天飞行的。这是多么瑰丽的想象和天真的痴狂! 第三问,从月光收回到了眼前:月光本应无情,可现在却似有情一般,照着杯中的美酒,这是为了谁呢?这一问,赋予月亮、月光人的感情,显得格外柔美,但又有一种孤独和凄恻感。
下阕转写众人月下的游园、饮酒和听曲等活动。“年少”三句写作者与一群青年共同游园的快乐,实际上是对上阕最末一句“孤独”“凄恻”情怀的反拨。词人虽地处荒远的贬所,内心孤苦,但所幸有一群充满活力的年轻人相陪,大大缓解了这种情绪。“共倒”二句写互相劝酒时的情景,而最妙的是在中间夹上“家万里”一句,一种身世流离之感微微浮现又一闪即逝。我们因此可以更加真实地体会到作者内心的微妙变化。在这种心情下,他发出了“老子平生”的豪语。这三句是本词最为人叹赏的地方,其妙处实际上全在于此前微妙的铺垫。“江南江北”是写自己坎坷、漂泊的经历,“最爱临风笛”则是以一种倔强不屈的语调,表现了对命运苦难的藐视。这几句诚然是雄浑潇洒,豪情满怀,但我们联系前文却能体会出作者未尝没有一种故作放达的意味,这正是文人最本真的情绪。因为真正能完全无视挫折苦难的人又有几个,更多的是这样努力地让自己坚强。最后一句写笛声,使全词在一片悠扬中结束。
这首词通篇洋溢着豪放乐观的情绪,词中所描写的景象往往巨大,如断虹、秋空、森木、万里青天等,无不显示出一种高远、豪迈的意境。但整首词又并不因此而流入单调和粗疏,透过作者瑰丽的想象和隐藏的忧伤,我们可以真切地把握到他微妙的情绪。这样的词就是好词,这样的描写是适合词这种体裁的,黄庭坚的确是懂词的“今代词手”。
关于“最爱临风笛”一句,由于“笛”字不入韵,许多本子把“笛”改作“曲”以协韵。陆游《老学庵笔记》卷二指出:“予在蜀独见其稿,今俗本改‘笛’为‘曲’以协韵,非也……及居蜀久,习其语音,乃知泸、戎间谓‘笛’为‘独’。”这就消除了押韵上的问题,而实际上,黄庭坚说到“临风笛”的并非只有此词,如《鹧鸪天》(黄菊枝头生晓寒)有“风前横笛斜吹雨”一句,更可证本词本字断应作“笛”。(姚苏杰)
集评 宋·胡仔:“山谷云:八月十七日,与诸生步自永安城,入张宽夫园,待月。以金荷叶酌客,客有孙叔敏,善长笛,连作数曲。诸生曰:‘今日之会乐矣,不可以无述。’因作此曲记之,文不加点,或以为可继东坡赤壁之歌云。”(《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三一)
链接 宋代的成套酒具。唐代的酒具和茶具在形制上的区别并不明显,即便到了晚唐时期,用于盛酒、斟酒的注子和茶瓶也不易区别。而到了宋代,整套的茶具和酒具各成体系,互不混淆。宋代已不使用酒樽,贮酒用小口长身的长瓶(京瓶)。饮用时,先将贮在长瓶里的酒倒入酒注,然后再斟入酒台子上的酒杯。酒台子形如托盘,但盘心有突起的小圆台,酒杯置于圆台上,二者合称“台盏”。
宋代的酒法。在中国古代,对酒的酿造、征税、买卖等都有一系列严格法令,宋代的酒法最为繁琐。按规定,宋代实行严格的“榷酒”制度,即由官府垄断酒的生产和销售,禁止百姓私酿和私卖。各地的酒务、酒坊、酒库等,或由官府经营,或由军队经营,或由官员私人经营,或由民间向官府承买经营,一般都实行专利、划分销售区域,不得互相侵越。凡民间私自酿酒或携带外地酒进入本地,都须判以苦役、徒刑甚至处死。而像宋代的福建、两广等地,虽不实行榷酒制度,但实际上也是由当地的豪民专擅酒利,官府征收酒税。宋朝的酒课(酒税)非常重,它成为宋王朝一项重要的财政收入,据史籍记载,北宋太宗至道二年(996),全国共征收榷酒的税收高达326万贯,宋仁宗时期的酒税的年收入就猛增到1498万余贯。
荷叶杯。唐代一种特殊的酒器。赵璘《因话录》云:“靖安李少师……善饮酒。暑月临水,以荷为杯,满酌密系,持近人口,以筋刺之,不尽则重饮。”段成式《酉阳杂俎·酒食》:“魏正始中,郑公悫三伏之际,每率宾僚避暑于此。取大莲叶置砚格上,盛酒二升,以簪刺叶,令与柄通,屈茎上轮菌如象鼻,传吸之,名为碧筒杯。历下学之,言酒味杂莲气,香冷胜于水。”也可泛指精美的酒器,白居易诗云:“石榴枝上花千朵,荷叶杯中酒十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