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宋词·辛弃疾·水龙吟》翻译|原文|赏析|评点

诗词鉴赏《两宋词·辛弃疾·水龙吟》辛弃疾

辛弃疾

过南剑双溪楼

举头西北浮云,倚天万里须长剑。人言此地,夜深长见,斗牛光焰。我觉山高,潭空水冷,月明星淡。待燃犀下看,凭栏却怕,风雷怒,鱼龙惨。峡束苍江对起,过危楼、欲飞还敛。元龙老矣,不妨高卧,冰壶凉簟。千古兴亡,百年悲笑,一时登览。问何人又卸,片帆沙岸,系斜阳缆。

注释①南剑:州名,属福建路,州治在南平(今属福建)。双溪楼:在南平城东,因有剑溪、樵川二水在此汇合而得名。②“举头”句:曹丕《杂诗》:“西北有浮云,亭亭如车盖。”③“倚天”句:宋玉《大言赋》:“长剑耿耿倚天外。”④“人言”三句:据《晋书·张华传》,江西丰城地区的地下埋藏了两把宝剑,一名“龙泉”,一名“太阿”,剑光冲天,使天上的斗、牛两星宿之间常有紫气。⑤“待燃犀”四句:据《晋书·温峤传》,江州刺史温峤路过牛渚矶,水深不可测,燃犀下照,见水中诸怪赶来灭火。燃犀,传说点燃犀牛角照水,能使妖魔显形。⑥“峡束”句:指江水受两侧对峙的峡谷约束。苍江,青色的江水。⑦危楼:高楼,这里指双溪楼。⑧元龙:三国时的名士陈登,字元龙。⑨簟(diàn):竹席。

洞天山堂图 【金】 佚名 中国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鉴赏 光宗绍熙四年(1193)至五年七月,赋闲十年后被重新起用的辛弃疾在福建安抚使任上,本词作于这一时期。词序提到的南剑是宋代福建路的一个州名,州治在南平。南剑与双溪的关系以及它得名的由来,可参考王象之《舆地纪胜》的“南剑州”条。据此条记载,南剑州左为剑溪,右为樵川,二水交通,汇为澄潭,该潭是宝剑化龙之津。而宝剑化龙的故事则要追溯到晋朝:西晋尚书张华见到天上的斗、牛二宿之间有紫气,就去请教雷焕,雷焕回答说这是宝剑的精气上冲至天造成的。后来雷焕出任江西丰城令,在地下挖掘出了龙泉、太阿两把宝剑,宝剑出土的当晚,斗、牛间的紫气消失了。雷焕把其中一柄剑送给张华,另一柄自己佩戴。张华被诛后,他的剑也不知所踪。雷焕死后,他的儿子佩剑经过延平津时,剑从腰间飞出,堕入水中,剑不复见,只见潭底有双龙盘曲,当是两柄宝剑所化。延平即南剑州,延平津正是剑溪和樵川两水汇聚而成的澄潭。双溪楼在州治南平城东,因有两水汇合而得名。张元幹《风流子》词序云:“政和间过延平,双溪阁落成,席上赋。”稼轩在福建巡视时经过南剑州,登双溪楼,有感于此地宝剑化龙的神奇传说,写下了这篇与传说同样雄奇的作品。

上片都与宝剑紧密相关。词人登楼远眺,西北望长安,浮云障目。中原的大片国土沦于金兵铁蹄之下,令人扼腕叹惜。此时最需要的是一柄“耿耿倚天外”的长剑去收复国土,而据说此地正是宝剑藏身之地,夜深时总是出现在斗、牛两宿间的紫气就是有宝剑埋藏的征兆。当词意似乎要自然而然地向掘剑以用这一层发展的时候,词人陡然将笔锋一转,以一个“我觉”与前面的“人言”形成对照,以自己的实际感受否认人们的传言。他觉得这里潭空水冷,不像有双龙盘踞,而且天上星光黯淡,也不见有所谓宝剑精气上冲所形成的紫气。山高、潭空、水冷、星淡这一系列消极的意象暗喻当时黑暗、寒冷的政治环境和不思进取的政治氛围。上片的最后四句在转折中将词人复杂的内心进一步展开:虽然对传言很是怀疑,但他并没有彻底丧失信心,而是想燃犀照潭,寻觅宝剑,可是又怕犀火一燃,会引得风雷震怒,鱼龙乱舞。《晋书·温峤传》记载,江州刺史温峤兵回武昌,经过牛渚矶,水深不可测,人言水中多妖,峤燃犀下照,果然引来水中诸怪。辛弃疾的《贺新郎》(细把君诗说)有“看乘空,鱼龙惨淡”之句,比喻朝中群小奔竞,造成一片纷纷扰扰的混乱景象,清明之士反而不得进用。这里的“鱼龙惨”有相似的寓意,与“怕”“怒”“惨”这样的动词连用,“鱼龙”凶惨狠毒的特性被强化。这几句话充分反映了当时正义之士的两难处境和作者的忧惧心理:积极入世,挥剑向敌,北复中原的愿望是强烈的,但是政治抱负的实现首先需要掌握相当的政治权力,而这必然遭到目前在朝中占据要路的群小的排挤和迫害,到时不仅外乱未已,朝中内乱必然搞得时局一片混乱。

上片在艺术风格上雄奇兀奡,如宝剑寒光上彻于天,非凡的气势之中却是曲曲折折的心理。词意有多次明显的转折,而不变的是词人始终抓住剑这个意象,剑的内涵呈现出多层次、多侧面的特征。它既是现实地名,又是历史传说;既是水的名称,又是山的形象;既埋藏于地下、水中,又辉映于天上;既是水中之龙,又是人间的志士;既能耿耿倚天,扫除浮云,又须提防引来风雷震怒,鱼龙惨淡。当然,剑的核心喻意是掌握权力的刚正的救国之士。

过片进一步强化上片最后几句的意思。剑溪和樵川在此地汇合后奔腾欲飞,无奈受到两岸山峡的夹峙而收敛气势,在双溪楼下缓缓地流过,就像怀着满腔报国热情而受到打压的志士仁人只能沉沦下僚或投闲江湖。接着,作者的笔势又是一沉,写出了在上述的政治环境之中看似自愿实则无奈的选择。他以不屑求田问舍的名士陈登自比,年事渐高,即便是志气不凡的陈登,也不妨高卧北窗,一壶冷酒,一领竹席,在恬然自适的状态中终老,潇洒之中透出悲凉。下面三句从对晚景的具体想象中走出,登高观览,思千古兴亡,叹百年悲笑,境界开阔,词人对历史的思考,对国家的忧虑,对身世的感怀都渗透在眼前的苍茫景象中。词作结尾三句勾勒出一幅在斜阳下的沙岸边卸帆系舟的图景,这幅图景安闲而又暮气沉沉,恬静而又带着不安。词人以问的方式领起,透露出内心的愤郁悲凉:国家还处在风雨飘摇之中,恢复大业尚待人去建立,可是原本可以有所作为的人没有扬帆远航,却在无奈中早早地系舟登岸。

本词的风格比较复杂,上片剑气冲天,雄奇劲健,而又充满怀疑和忧惧;下片则在相对恬静的氛围中弥漫着浓重的苍凉沉郁之气。合上下两片,可谓气韵沉雄。(刘珺珺)

集评 清·周济:“欲抉浮云,必须长剑,长剑不可得出,安得不恨鱼龙?”(《宋四家词选》)

清·陈廷焯:“词直气盛,宝光焰焰,笔阵横扫千军。雄奇之景,非此雄奇之笔,不能写得如此精神。”(《云韶集》卷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