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刘禹锡
沉沉夏夜闲堂开, 飞蚊伺暗声如雷。
嘈然欻起初骇听, 殷殷若自南山来。
喧腾鼓舞喜昏黑, 昧者不分聪者惑。
露华滴沥月上天, 利嘴迎人看不得。
我躯七尺尔如芒, 我孤尔众能我伤。
天生有时不可遏, 为尔设幄潜藜床。
清商一来秋日晓, 羞尔微形饲丹鸟。
蚊子,是“四害”之一,历来为人们所厌恶。可是刘禹锡却为它写了一首诗——《聚蚊谣》。刘禹锡写这首诗的目的当然不是为蚊作“颂”,而是为了鞭挞它,揭露它。可是我们不能仅仅作此理解。刘禹锡写蚊子,是有他的寄托的。这是一首咏物诗,“咏物诗无寄托,便是儿童猜谜”(袁枚语),我们来看一看刘禹锡通过写蚊子来表达什么样的思想。
整首诗可以分成两个部分来理解。
从“沉沉夏夜闲堂开”开始,到“利嘴迎人看不得”为第一部分,着重刻划蚊子的嚣张,恶毒,暗中伤人。“沉沉夏夜闲堂开,飞蚊伺暗声如雷”的意思是,在黑沉沉的夏夜,在清静的卧室里,那些专门等待黑暗到来的飞蚊发出如雷的嗡嗡声。“沉沉”,形容夜色非常昏暗,这是蚊子活动的背景,它们专门在黑暗的世界里活动,它们是见不得太阳,见不得亮光的。“闲堂”,指清静的卧室。蚊子钻到清静的卧室里,可见它们是无孔不入,专以吸人血为能事的。而且这些蚊子为数不少,他们嗡嗡的叫声,竟如同雷鸣一般。这当然是夸张的手法,但也从此可以看出蚊子成群,上下飞舞的样子来。从这开头两句,我们便看到了蚊子丑恶的形象,再联系到我们自己的生活体验,心中不由得产生了一种厌恶之感。“嘈然欻起初骇听,殷殷若自南山来”两句,是承上句“声如雷”而来的。“嘈然”形容声音杂乱,欻,是忽然的意思。殷殷,雷声。这两句是说,那种嘈杂的声音忽然起来,猛一听到,使人感到突然、惊骇,这声音简直就象从南山传来的沉闷的雷声。“南山”两字,是从《诗经·召南·殷其雷》中“殷其雷,在南山之阳”一句变化而来的。作者在第二句“声如雷”之后,又用了两句来描绘雷声,并不是多余的笔墨。因为单有“声如雷”三字,给人的印象并不十分具体,也不容易使人信服,而现在形容此声音开始甚至叫人惊骇,好象是从南山里传来的雷声,就把“声如雷”三个字刻划得更加具体了。只有这样,才能说明蚊子之多,也才切题目上“聚蚊”之意。
“喧腾鼓舞喜昏黑,昧者不分聪者惑”两句着重刻划蚊子摇唇鼓舌,播弄是非的一面。这实际上是把蚊子当作人来写的。“喧腾”形容蚊子发出的声音和发声时的情状;“鼓舞”,形容蚊子上下飞舞得意的样子。他们的一套嗡嗡细语,是躲在阴暗的角落里讲的见不得人的话,它们自以为得意,很高兴,可以使愚昧的糊涂人是非不分,而即使是聪明的人,也时时会感到迷惑。“喧腾鼓舞”四个字,极其精确细致地刻划了蚊子——实际是播弄是非的人的得意忘形的状态,为后面它们被揭露、消灭作衬托。“露华滴沥月上天,利嘴迎人看不得”,是说虽然月亮高高地挂在天上,露水凝结,闪烁有光,可是因为蚊子躲在黑角落里,它的张开了的利嘴,正虎视耽耽,准备伤人的姿态,人们却没有看到。这就刻划了它善于暗箭伤人的本领,善良的人们是没有料想到这一点的,因此,没有能看到它“利嘴迎人”的一面,所以常常会吃亏啊!
到这里为止,对蚊子的刻划告一段落。通过作者的描写,我们看清了蚊子“利嘴迎人”、“喧腾鼓舞”、其“声如雷”的特性。接下去的六句,写人们想出办法,和蚊子作斗争,而蚊子的下场是可悲的,它的结局也是必然的。
作者说,“我躯七尺尔如芒”,照例,是不应该让蚊子为害的。相比之下,你那点点小小的如芒一般的蚊子算得了什么!可是因为我是孤单的,而蚊子却很多,而且躲在暗处,所以能对我有所伤害。“我孤尔众能我伤”一句,确切地描写了当时的情状。因此,在这样的情况下,必须改变斗争的策略,即“天生有时不可遏,为尔设幄潜藜床”。既然蚊子是天生成的,夏天到了一定的时候就会出来,我没法阻止你们,可是我可以为了你们的缘故张一顶帐子,躲在床上啊!藜床,用藜木制的床,是一种普通的床。这不是消极地逃避斗争,而是经过无数实践而概括出的经验总结。当然这还是有消极的意味,但在一定的情况下,还是行之有效的。一旦等到“清商一来秋日晓”,气候有所变化了,那时候就要“羞尔微形饲丹鸟”了,就是说,以你们这些小东西作食料,去喂饱蝙蝠的肚子了。这里的羞,同馐,本来是指吃的东西,而这里用作动词了。丹鸟,就是指蝙蝠。
整首诗先写蚊子的嚣张、恶毒,然后写人与蚊子的斗争,指出了蚊子终会败亡的命运。写的是蚊子,其实说的是人。联系作者的身世来看,刘禹锡参加过永贞革新,在政治斗争中是一个失败者。他看清了他的敌人们的面目,他们嗡嗡营营,不断暗箭伤人,播弄是非,挑拨离间,而当时的政治气候又适宜于这些小人们的活动和存在,因此他便想到暂时的退让,以便保护自己,而等待环境的变化,把这些恶毒的小人一举消灭干净。在这里,蚊子这个反面形象的刻划是成功的。作者描写得细致生动,设喻也贴切深刻,能够比较充分地揭露这些反面形象的丑恶、卑劣的本质,同时,诗里作者正面的形象,丝毫也没有畏怯和懦弱,或者丧失信心,这就是这首诗的成功之处。它教育了我们,要善于同这些丑类进行斗争。
咏物诗,必须托物寄情。象刘禹锡这样,在险恶的政治环境里,要表达自己的志向,也必须采用咏物诗这种有效形式。这既能比较隐讳,不那么直露,避免遭到新的打击,又充分表达了自己的意志。当然,这类诗中,一个重要的手法必须要运用得好,那就是比喻。设喻的对象必须深刻、贴切,一针见血。象这首诗那样,将蚊子比作那些小人,就是十分贴切的,一方面它是读者所熟悉的,另一方面也是读者所憎恨的,这样给读者的感受也深,使读者对这些人的认识也深刻。这是刘禹锡把比喻运用得十分纯熟的标志。后来也还有不少人把蚊子比作恶势力下的小人,说明“英雄所见”是“略同”的。